第187章：抉择与基石
光之庭院中，“远航号”如同一个误入神国的金属甲虫，静默地停泊在巨大的信息树旁。舰桥内，气氛凝重得近乎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刚刚返回、闭目凝神的顾言深身上。他坐在舰长席中，眉头微蹙，脸色略显苍白，但眉宇间却凝聚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承载了万钧重量的沉静。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顾言深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信息旋涡，无数画面、数据、原理、警告在脑海中冲撞、融合、沉淀。他必须尽快理出头绪，做出决定。
大约半小时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比以往更深邃，更锐利，仿佛蕴藏了星海的秘密。
“召集所有人，包括‘远航号’全体乘员，到生态舱集合。”顾言深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系统响起，平静却不容置疑，“我们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讨论。”
生态舱是“远航号”上唯一一个相对宽敞、且有自然光照（来自内部模拟）的空间。七名乘组成员围坐在一起，表情严肃。
顾言深没有多余的寒暄，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用尽可能简洁清晰的语言，向他的团队阐述他所了解到的真相：
“我们所在的这个造物，名为‘伊甸’，是一个失落文明留下的‘活体方舟’。它并非简单的飞船或仓库，而是一个完整的、可以自我维持和演化的文明火种载体，拥有独立的生态、知识库和防御系统。”
“苏念……她的真实身份，是开启和掌控‘伊甸’的‘核心共鸣之魂’，或者说，是这把‘钥匙’的真正主人。她的牺牲，并非无意义的毁灭，而是……一种回归，也是为我们争取到了被‘伊甸’识别和接纳的机会。”
说到这里，顾言深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恢复平稳。
“我通过苏念留下的遗物，与‘伊甸’建立了初步连接，并获得了一部分……传承信息。”他略过了信息洪流冲击的细节，“现在，我们面临几个关键事实和选择。”
他竖起手指：
“第一，‘伊甸’当前处于最低功耗的休眠状态，许多关键系统，尤其是生态维生和知识传承回路受损或关闭。它就像一个大病初愈、极度虚弱的巨人。”
“第二，‘掠星者’，也就是‘星环议会’的前身，是导致该文明毁灭的叛徒。他们对‘伊甸’的觊觎从未停止，墨文渊只是他们摆在台前的代理人之一。根据‘伊甸’的监测，我们的航行残留了被标记的威胁信号，他们迟早会追踪到这里。”
“第三，”顾言深的语气更加凝重，“那个来自猎户座的未知阴影，被‘伊甸’的古老记录标记为‘高维扰动’，威胁等级极高。它正在向太阳系移动，目的不明。”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伊甸’自身拥有强大的力量，包括……足以改变物理规则的武器系统。但重启这些系统，尤其是全面唤醒‘伊甸’，需要巨大的能量，并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强烈的灵能和外泄信号，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火炬，会立刻暴露我们的位置。”
他环视着每一个人，目光坦诚而沉重：“我们现在有三个选择。”
“一，什么也不做，维持‘伊甸’的休眠，我们悄悄离开，祈祷在‘星环议会’或‘猎户座阴影’找到这里之前，能有其他转机。但这意味着放弃苏念用生命换来的机会，也意味着将‘伊甸’这个终极力量，留给了未知的命运。”
“二，尝试重启‘伊甸’，获得它的力量，正面迎击所有威胁。但这风险极高，我们可能还未能完全掌握‘伊甸’，就被蜂拥而至的敌人淹没。而且，全面重启的后果难以预料。”
“三，折中方案。利用我们现有条件和‘伊甸’给予的有限权限，先尝试修复部分非核心功能，建立一个小型的、隐蔽的前哨基地。同时，加快学习和消化传承知识，提升我们自身的能力，寻找更安全的重启方式，或者……寻找其他盟友。”
顾言深说完，生态舱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抉择。
山狼首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离开是懦夫的行为，也辜负了苏念小姐和所有为此牺牲的人。全面重启风险太大，我们现在还没有那个实力和把握。我支持第三个方案，站稳脚跟，积蓄力量。”
小方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技术狂人的光芒：“‘伊甸’的技术远超我们想象，哪怕只是修复外围系统，对我们的提升也是革命性的。我同意山狼的看法，我们必须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悄悄发育。”
其他几位专家也陆续表达了看法，基本都倾向于谨慎而积极的第三条路。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看一眼就离开，更不是为了盲目地冲向毁灭。
顾言深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也与他内心的权衡相符。激进冒险或许能带来一时之快，但更可能导致万劫不复。他现在肩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更是整个团队的未来，甚至是人类文明接触这远古遗产的第一线希望。
“好。”顾言深站起身，做出了最终决定，“我们选择第三条路。目标：在‘伊甸’内部，建立代号‘基石’的前哨基地。首要任务：修复‘伊甸’的外围环境控制系统和基础能源供应，确保我们能长期安全驻扎；其次，尝试接入‘伊甸’的非核心知识库，学习其基础科技；最后，修复并激活‘伊甸’的被动探测阵列，扩大我们对太阳系内外的监控范围。”
“同时，‘远航号’保持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我们要像一颗钉子，牢牢楔入这里，然后……慢慢成长为一艘能与巨浪抗衡的方舟。”
命令下达，目标明确。短暂的迷茫之后，团队的士气重新高涨起来。他们跨越了三十八万公里，不就是为了此刻吗？
接下来几天，“远航号”的乘员们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工作。以小方为首的技术团队，首先尝试与“伊甸”的信息树建立更稳定的数据连接。他们利用顾言深获得的权限，小心翼翼地“请求”访问一些关于环境控制和基础能源的维护手册。
信息树做出了回应。一些悬浮的光之几何体飘近，投射出复杂的全息结构图，并伴随着直接传入意识的操作指引。这些指引依然晦涩，但有了具体目标后，理解起来就快了很多。
他们发现，“伊甸”的环境控制系统位于庭院下方更深层的“基质层”，那里有类似植物根系的庞大能量网络和物质循环管道。而基础能源，则来自“伊甸”核心的一个小型、稳定的“灵能奇点反应炉”，它像心脏一样，为整个活体方舟提供着最低限度的能量。
修复工作异常艰难。许多管道和能量线路因漫长岁月而“枯萎”或“堵塞”，需要用“伊甸”自身分泌的一种特殊能量胶质和引导场进行修复。这工作既需要技术，也需要与“伊甸”本身的灵能场进行微妙互动，进展缓慢。
山狼则带领部分人员，以“远航号”为中心，在光之庭院中规划出一片区域，利用飞船携带的模块化设备和从“伊甸”基质层获取的一些可塑材料，开始搭建临时居住和研究舱。他们必须确保在“伊甸”内部有一个不依赖飞船的、相对独立的生存空间。
顾言深则将大部分时间花在了与信息树的“沟通”上。他不仅仅是传递指令，更像是在进行一种深度的学习和精神磨合。每当他集中精神，尝试理解那些复杂的光之符文和结构图时，胸口的吊坠就会微微发热，仿佛在辅助他建立连接。他能感觉到，自己对“伊甸”的感知在逐渐加深，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伊甸”庞大躯体的某些细微状态——比如某个区域的能量流动不畅，或者基质层某处出现了微小的“坏死”。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获得的不只是操作权限，更是一种与“伊甸”共生的、初步的“感知同步”。
工作刚刚步入正轨的第五天，负责监控外部情况的小方，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舰长，‘伊甸’被动探测阵列的初步修复有了效果，我们接收到了一段非常微弱的、加密的深空通讯信号片段。”小方的脸色不太好看，“信号源方向，指向太阳系内侧，内容无法完全破译，但其中反复出现的几个特征码……与墨文渊‘深空之门’计划使用的加密特征，吻合度超过80%。”
顾言深眼神一凛。这么快？
“他们在什么位置？信号内容能推断出什么？”他立刻问道。
“信号衰减严重，无法精确定位，但大致在火星轨道以外、小行星带内侧的区域。内容……似乎是在进行深空导航校准和……资源扫描。”小方调出分析数据，“他们可能在寻找合适的基地，或者……在搜索什么特定的东西。”
墨文渊果然没有放弃。在“先行者”探测器失败后，他很可能改变了策略，从直接强攻柯伊伯带，转向了更稳妥的、先建立前进基地，再逐步探索的策略。而他们的搜索范围，正在不可避免地扩大。
“加强监控。继续修复探测阵列，我们需要更清晰的眼睛。”顾言深沉声道，“同时，通知山狼，‘基石’基地建设速度加快。我们的时间，可能比预想的更紧迫。”
平静的“伊甸”内部，暗流开始涌动。无形的压力，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从遥远的太阳系内侧，蔓延到了这片刚刚燃起微光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