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光基金”的构想,在何老师和黄老师的帮助下,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激起了层层涟漪。
仅仅一天之后,当林辰正在院子里陪外婆择菜时,何老师拿着手机,快步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激动与郑重。
“辰辰,你过来一下。”
林辰放下手里的小葱,疑惑地站起身。
“何老师,出什么事了?”
“不是坏事,是天大的好事!”何老师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难掩其中的兴奋,“国家官方媒体,就是我们经常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个,派了一位资深记者过来,要对你进行一次深度专访。”
林辰愣住了。
“专访我?”
“对!就是专访你!”何老师用力点头,“对方点名道姓,说你的经历和辰光基金的构想,引起了他们高层的高度关注。这次专访,是他们主动提出的。”
林辰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
这意味着,他的声音,将通过一个最具权威性的平台,传递给整个国家。
“人呢?”
“已经在路上了,王导那边刚接到通知,正在紧急协调。说是为了不打扰村里的宁静,只来记者和摄像两个人,轻车简从。”何老师看着林辰,眼神里充满了欣慰,“辰辰,这是对你最高的认可。你准备好了吗?”
林辰沉默了几秒,转头看了一眼正在认真择菜的外婆,阳光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显得无比安详。
他收回目光,对着何老师,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准备好了。”
一个小时后,村口。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男一女。
女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干练的灰色西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沉静而锐利。她手里只拿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
男人则扛着一台看起来并不夸张的便携式摄像机。
王征导演和何老师早已等在门口。
“陈记者,欢迎欢迎!”王征快步上前,热情地伸出手。
“王导,你好。”被称作陈记者的女人与他握了握手,声音平和,“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站在何老师身后,那个穿着简单白t恤的年轻人身上。
“你就是林辰吧?”
“陈记者好,我是林辰。”林辰上前一步,微微颔首。
陈记者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数秒。
眼前的年轻人,比电视上看起来更瘦削,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间的泉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与通透。
“你好。”她点了点头,“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专访的地点,被安排在小屋的一间空房间里。
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两把竹椅,一张小茶几,背景是素净的白墙。
摄像师在角落架好了机器,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林辰和陈记者两人,相对而坐。
阳光从木窗里透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我们开始?”陈记者打开笔记本,声音平和。
“可以。”林辰点头。
“第一个问题。很多人用一夜成名来形容你,你自己怎么看?”陈记者的目光很平静,却像带着某种穿透力。
林辰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不太认同这个说法。”他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如果非要说成名,那也不是一夜。在我来到这个节目之前,我的人生,走了二十几年。”
“那二十几年里,我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努力读书,拼命工作。只是那些努力,没有被镜头记录下来而已。”
陈记者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滑动。
“那在你看来,你真正的转折点是什么?”
“是一份诊断书。”林辰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陈记者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看着林辰。
“能……具体说说吗?”她的声音放轻了许多。
“当然。”林辰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笑,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当医生把那张纸递给我,告诉我生命只剩下三个月的时候,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窗外,天是灰的,高楼是灰的,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那一刻,我没觉得恐惧,只觉得累。两世为人,好像一直在奔跑,一直在失去。我写好了遗书,回到家乡,唯一的念头,就是想在外婆身边,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陈记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动容。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她轻声问。
“是外婆端来的一碗热汤,是何老师他们不经意的一句关心,是网上那些陌生人的一句句加油。”林辰的目光望向窗外,那里能看到院子的一角。
“我发现,当我以为自己被世界抛弃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人,在用他们的方式,笨拙又真诚地爱着我。”
“所以,我不想死了。我想活下去,为了他们。”
“《海底》这首歌,致郁版是我为自己唱的,那是宣泄。而治愈版,是我想唱给他们听的,那是感恩。”
陈记者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她低下头,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们来谈谈辰光基金吧。这个构想,在网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能告诉我们,你最真实的初衷是什么吗?”
“初衷……”林辰收回目光,看着她,“其实很简单。”
“就在前天,我跟一个受基金会资助的小姑娘视频。她叫小雅,十六岁,跟我一样,也是个病人。她告诉我,她的医药费,是靠基金会和她年迈的爷爷每天出去捡废品凑的。”
“挂掉视频后,我看着正在午睡的外婆。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个小雅,很多个我,在黑暗里挣扎。也还有很多个小雅的爷爷,很多个我的外婆,在用他们年迈的肩膀,扛起整个家庭的绝望。”
“我收到了太多的爱和善意,这些东西救了我的命。现在,我想把这份爱和善意,传递下去。”
“我希望,辰光基金能成为一束光。一束能照进那些重症年轻患者病房里的光,告诉他们,别怕,有人陪着你们。一束能照进那些空巢老人孤独小屋里的光,告诉他们,你们没有被遗忘。”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陈记者彻底停下了笔。
她就那么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看着他苍白的脸颊,看着他脸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因慈悲而生出的庄严。
“林辰。”她开口,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你现在是无数年轻人的榜样,是正能量的代表。这份巨大的荣誉和期待,会让你感到压力吗?”
“压力?”林辰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从没把自己当成什么榜样。”
“我只是一个生了病的普通人,一个想多陪陪外婆的孙子。”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成为谁的榜样。我只是想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留下一些温暖的东西。”
“如果这些东西,能恰好鼓励到一些人,温暖到一些人,那不是我的功劳,是这个世界本身,就充满了光。”
说完,他端起茶杯,再次轻轻抿了一口。
阳光移动,正好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
陈记者合上了笔记本。
“我的问题,问完了。”她站起身,对着林辰,伸出了手,“谢谢你,林辰。今天的采访,我收获很大。”
“您客气了。”林辰也站起来,与她相握。
陈记者走出房间,何老师和王征立刻迎了上来。
“陈记者,怎么样?”
陈记者看了他们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无比复杂。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感叹的语气说道:
“我们都看走眼了。”
“他不是什么明星,也不是什么偶像。”
“他是一个……有着菩萨心肠的,思想者。”
说完,她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带着摄像师,径直离开了蘑菇屋。
房间里,林辰走到窗边。
他推开窗,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
院子里,外婆已经择好了菜,正坐在小板凳上,抬头望着他,脸上是慈祥的笑容。
“辰辰,忙完啦?快下来,准备吃饭咯!”
“哎,来啦!”
林辰笑着应道,转身朝楼下走去。
他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