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在信里毫无为人子的礼数,通篇尽是粗鄙之言。
若要用一句话概括,大意便是:老糊涂!早劝你别去许昌非要去,现在活该受罪......(孽子!
马腾将信狠狠摔在地上,胡须气得直颤。
马休急忙劝道:父亲息怒,当心隔墙有耳!
强压火气拆开第二封,李佑的文墨顿时显得格外顺眼。
这封信条分缕析讲透利害,更给出让马腾无法拒绝的条件:事成之后,必全力助他们逃离许昌。
烛火吞噬信纸时,马腾突然问道:你看过信了,说说想法。
这日子实在憋屈。马休挠头,我愿听兄长安排。
你觉得那逆子说得都对?
马腾猛然起身,打不着他,还打不着你吗?
......
许都政务厅。
程昱抱着一叠文书箭步冲出,朝曹府疾行。
不过盏茶功夫,已立在曹操书房外等候通传。
侍卫从屋内步出,向程昱躬身行礼道:大人,主公有令,请即刻入内议事。
程昱神色肃穆地点头,推门走进书房,朝案前的曹操拱手:臣程昱拜见主公。
免礼。曹操抬眼望去。
这位谋臣虽性情刚直,但素知分寸,今日匆忙前来必有要事。
他直截了当道:仲德有何急事?
禀主公,程昱将一叠文书呈上,近几日许都进出城人数异常,入城者比平日多出三成。
依臣之见,恐有平原死士混入城中,意在行刺天子。
曹操翻阅文书,沉吟良久后问道:你有何对策?
与其费力排查死士,不如重点守护天子。程昱分析道,许都每日往来百姓众多,若逐个盘查徒劳无功。
这些死士多半是贾诩多年经营,极难辨别。
只要守住天子,待其行动时再收网更为稳妥。
曹操颔首赞许:以静制动确是良策。
你需要增派人手?
正是。程昱郑重道,现虽有五千兵卒,但难保其中无细作。
恳请主公派遣心腹将士镇守宫廷内外。
思索片刻,曹操决断道:命夏侯恩率三千精兵协防外围,再调仲康领四十亲信护卫内廷。
这些人皆出自谯县故旧,绝无奸细,可保天子无虞。
程昱闻言欣然。
加上原有兵马合计八千之众,远胜城中潜伏的死士。
程昱对天子安危再无顾虑,因为有许褚在侧护卫。
许褚是何等人物?
他与典韦齐名,同为主公麾下顶尖猛将。
有坐镇内廷,纵有死士潜入也休想逾越半步!
思及此处,程昱立即拱手道:主公英明!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只是...他话锋一转,抬眼直视曹操,近日对天子的关注似引起保皇派过激反应,他们散布谣言,声称我们以护卫之名在城中屯兵铲除异己...
曹操未等他说完便厉声打断,愚昧之徒!若真要除他们,这些废物岂能活到今日?不过是借机诋毁罢了!
沉默片刻后,曹操压下怒意。
家中垃圾本该清扫,但若能将其引向仇敌...
让他们再猖狂些时日。他冷声道,待大局既定,便送他们去祸害刘备。
马腾府中
接到密信后,马腾并未轻举妄动。
与马休商议仍觉不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待马铁归家,父子三人最终决议:必须行动!
许都虽安稳,却处处受制于人,这般日子再也无法忍受。
翌日清晨,马腾早早换上朝服准备面圣。父亲,马铁替他束紧腰带时忽然发问,平原侯信中让您接近保皇派获取信任,可他们不是早已抛弃我们了吗?现在去不是自讨没趣?
马腾闻言一愣,盯着幼子天真无邪的眼睛,叹息道:为父之过啊。
父亲何出此言?
昨日只顾责罚你兄长,竟忘了教训你!
马铁:......
朝会本是彰显皇权之盛事,自十常侍乱政以来却沦为傀儡戏。
董卓既殁,曹操执政,庙堂依旧——天子仍是他人掌中玩物。
马腾时隔一年再临朝堂,所见光景毫无变化。
保皇派领袖董承、王子服等人依旧对曹操政令寸步不让,争吵声不绝于耳。
然而马腾深知,这些喧嚣终究徒劳无功。
朝堂上几乎全是曹操的人马,保皇派虽占着官职却无实权,根本无力抗衡。
马腾虽已一年未理朝政,但毕竟曾是统御西凉的主帅,军政要务皆经他手。
政务虽非所长,却也绝非门外汉。
听至此时,他已然明了:曹操所推之政皆是利国良策,而保皇派竟只为反对而反对,着实令人恼火。
真正令他不快的,是这群人只会空口反对!
朝堂上争权夺利者比比皆是,可这帮保皇派被曹营稍稍施压便缩头退让。
既要博忠汉之名,岂能这般毫无骨气?
念及此,马腾不由忧心起自己的谋划。
上朝前他责罚了马铁,实则深知儿子所言句句属实。
初至许昌时保皇派便想拉拢,他却觉此辈愚不可及,避而远之。
后来认清身处牢笼,更熄了抗争之念,反被保皇派轻看。
确如马铁所说,若贸然亲近只会自讨没趣。
于是马腾另择他法——这正是李佑信中所授:欲引人注目,当使其主动来寻。
故此他在朝中替保皇派发声,虽未能阻挠曹操,却释放出明确信号。
一个久闭家门的闲官突然上朝声援,保皇派焉能不心动?
果然散朝途中,一辆马车横拦于前。
车帘掀起,露出董承那张熟悉的面孔——董太后之侄,董贵人之兄,当朝卫将军。可是寿成将军?董承细声问道。
马腾心中暗骂。
他设想过多种接触方式,却未料董承敢当街截人。
面上却挤出笑容应对。正是马某,国舅爷有何指教?
岂敢说指教!
董承脸上堆着笑容,
今晚府上设宴,不知寿成将军可愿赏光?
国舅相邀,岂敢推辞。
那便恭候将军大驾了!
寒暄几句后,
董承放下车帘先行离去。还算不笨!
马腾暗自撇嘴,
深吸一口气回到家中,将朝中之事告知马休、马铁二人。
确认无碍后,便开始准备赴宴事宜。
初次登门,礼节性的礼品自然不能少,这点道理马腾心知肚明。
月上枝头时,
马腾挑选了一册家藏典籍,轻装简从前往董府。
作为保皇派的董承向来附庸风雅,赠书确是恰到好处。
呈上礼物入席后,宴席进展顺利。
种辑、吴子兰、王子服、吴硕等人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
众人陆续告辞,唯独马腾被董承强留,借口一见如故要彻夜长谈。
马腾心知重头戏将至,其实他原本就打算赖着不走。
书房内,
清茶代酒,
董承客套地斟了一杯推到马腾面前。寿成将军在许昌多年,可惜董某有眼不识泰山。
若能早些结交,该是何等快事!
只是有一事不解,
将军向来明哲保身,今日为何突然仗义执言?还望赐教。
呵......
马腾暗自发笑,不到一日就沉不住气,可见其城府。
不过,
就这点能耐?
连马超书信里的骂街都不如。
且让你见识见识!
想罢,
马腾突然离席跪倒,声泪俱下:
奉玄德公之命!
请国舅
舍生取义,诛杀曹贼!
董承:......
将军这是为何!
董承府邸书房中,
面对猝不及防的下跪,董承手足无措像个孩童。
马腾边哭边跪行两步,拽住董承衣摆泣不成声。
表面哀恸,心里却乐不可支。
许昌这些年憋闷太久,没想到眼泪说来就来,悲切之情仿佛死了亲爹——
哦不对,
他爹早死了。
当年亲爹去世时可没这般情真意切?
马腾不禁走神。寿成将军......寿成将军?
董承连唤数声才将他唤回神。
马腾终于止住哭声,茫然望向董承。
董承只当他悲痛过度神志不清,便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
将军愿表此心,自是吾辈同道。
可此事干系重大,总该让董某知晓前因后果才是。
这……马腾佯装错愕,国舅莫非信不过马某?
寿成何出此言!董承故作愠怒,吾视将军为知己,将军却如此见外!曹操势大,稍有差池便是灭门之祸,岂能草率行事?将军且说说,为何突然要 大业?又如何与平原方面联络?
国舅教训得是。马腾恍然拱手,方才确是马某莽撞了。
董承扶他重新入座。
马腾沉吟片刻,终是长叹:曹操以官爵相诱,又拿家眷胁迫,马某糊涂入许。
谁知此贼名为汉相实为 ,挟天子令诸侯,手段狠毒。
我空有愤懑,却无兵权在手,连西凉旧部亦投鼠忌器。
终日闭门对弈,眼看国舅等忠义之士抗争曹贼,马某实在羞愧……
将军言重了!董承用力按住他肩膀,独善其身已属难得。
如今幡然醒悟共襄义举,正当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