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否认曾透露蔡氏出席之事,那他此前指认荀谌提前到访意图不轨的指控便不攻自破;
可若承认自己确实告知过荀谌,那事态便更为严重——
身为荆州重臣,宴请青州使者时竟预先告知对方主母将出席?
此等行径,岂是臣子所为?!
若有此实,任谁都能看出其中必有蹊跷!
见蔡瑁嗫嚅难言,荀谌冷笑续道:再者,荆州群臣现身蔡府的时机也过于凑巧。
为何龌龊场景刚现,众人便齐至府门?若无精心设计,断无可能,此其二!
最后,若我真如德珪将军所言早有图谋,管将军何必自封双耳?莫非是掩耳盗铃?
我荀友若还不至于蠢钝至此,此其三!
此事破绽百出,景升公仍认定荀某罪无可赦?
这......,刘表握剑的手缓缓垂落。
荀谌条分缕析,令他无从反驳。主公!伊籍挺身而出,
他素来敬重刘备仁德,更愿荆州与刘备结盟,对挟天子令诸侯之辈始终心存戒备,
在下虽受邀请,但并未直入内府宴席,而是前院与公仁先生品茶。
公仁先生当时言明德珪将军正在备宴,开席自会通传。
我等进入内府时,确见友若先生与主母纠缠,但管将军双耳封布亦是事实,着实可疑!
荀谌向伊籍投去感激一瞥。
此等情势下肯出言相助已属难得,即便伊籍仅陈述所见未添半字,这番仗义执言也足以让他铭记。
古今皆重雪中送炭之举。
即便伊籍未多置评,若荀谌真坐实罪名,刘表会如何处置这个吃里扒外的臣子尚且不论,稍有不慎便会陪葬骂名。
正因如此,此刻只言片语才弥足珍贵。
刘表冷哼收剑,心中已然生疑。
此事巧合太多,又无铁证定罪,加之荀谌身份特殊,纵使他怒火未消也不敢贸然处置。
荆州四战之地,稍有不慎便会四面楚歌,由不得他不慎之又慎。夫君!一声凄唤突然响起。
只见白衣素裳的绝美妇人泪落如雨立于厅前,短刃横颈,锋刃已压出血痕——正是蔡氏!
夫人!刘表顿时方寸大乱,急步奔向厅门。别过来!
蔡氏凄厉尖叫,声音里满是委屈愤恨。
刘表心疼妻子,立刻停下动作。那荀谌仗着生了张俊脸,竟敢对我无礼!蔡氏双目含泪,我知道夫君为荆州大局忍让刘备,妾身不愿让你为难,唯有一死证清白!
说罢闭目仰头,俨然一副从容赴死之态。夫人不可!刘表急声喝止。
蔡氏既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又是他心尖上的人,怎舍得她香消玉殒?
折辱夫人便是辱我刘景升!他转身怒视荀谌,须发皆张,同为州牧,岂能因畏刘备势大就让夫人 ?今 必须给荆州交代!
荀谌闻言纵声长笑。
刘表既出此言,再辩是非已是多余。
那张俊美面容浮起讥诮——生得好看倒成了罪过!他奉使而来本为保全荆州基业,岂料反遭此奇耻大辱。
想起李佑曾说:救天下是圣人之事,愚顽之徒合该早些去见圣人!
锵然剑鸣中凤剑出鞘,惊得刘表踉跄后退,周围兵卒纷纷拔剑。
荀谌冷笑着横刃过面,在鼻梁至嘴角划开血肉翻卷的伤口。刘荆州——他任由鲜血淌过下颌,这个交代可还满意?
......
青州官道上,一辆归程马车缓缓行进。
去时百官相送,回朝文武尽出相迎。
车夫仍是当年追随张角 的管亥,此刻却咬碎钢牙;车中荀谌依旧,只是如玉面庞多了道贯穿伤痕。
华佗再世也难愈这刻意为之的伤口——它刻在脸上,更烙进心里。
若不 ,他们断难活着刘备立于最前方,身躯微微发颤。
当荀谌的身影从马车中显现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扶住对方的臂膀,神色之沉郁,甚至比袁绍大军压境之时更甚。
目光触及荀谌脸上那道伤痕,刘备的指节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那道早已结痂的伤疤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狰狞地横亘在荀谌玉琢般的面容上,显得分外刺目。
指尖轻抚过故人脸颊,熊熊怒火在刘备胸中翻腾。
他曾特调一州精锐护卫,更将视若珍宝的名剑赠予荀谌防身,用尽一切方式向刘表昭示来使的重要。
千防万防,却终究没能防住这场祸事!
汉室宗亲?同殿之臣?那刘表可曾给过半分体面!说荀谌会轻薄其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以荀谌这般谪仙容貌,莫说婚配,便是游戏风月,愿荐枕席者也能从北海排到彭城。
更何况他出身颍川荀氏,更是我刘玄德的臂膀重臣!
这等人物,会千里迢迢跑去羞辱荆州主母?真当世间尽是无目之人!
明公...荀谌惭愧垂首,此番出使非但无功而返,更损了您的颜面...
颜面?!刘备怒极反笑,友若甘冒奇险为国奔走,反遭此奇耻大辱!那刘景升污你清誉,毁你容貌,今日我刘备若不为先生讨还公道,有何面目谈二字?
荀谌闻言悚然。
话说到这个份上,分明是要与荆州开战。
正欲劝阻,忽闻一声暴喝:
荀友若!
荀攸大步踏来,这位素来沉稳的谋臣此刻目眦欲裂:你我同出荀门,往日虽各持己见,但我始终视你如弟。
颍川荀氏,从没有忍气吞声的家风!你不擅军争,我擅!
你在荆州遭人折辱,这口恶气我来替你讨!
荀攸的话语掷地有声,甚至带着几分逾越,但刘备并不在意。
他和荀攸的想法本就相差无几!
友若,听闻你是用这把凤剑自毁面容的?
刘备强压怒火问道。回禀玄德公,确实是在下擅自用您的佩剑做了这屈辱之举,望玄德公恕罪。
荀谌说罢,解下腰间宝剑,双手奉还刘备。
刘备深吸一口气,握紧剑柄,冷声道:此等寒铁无情之物,竟敢伤友若之面,何其可恨!
我刘备今日立誓,此生绝不再用此剑!
话音未落,他扬手将凤剑弃之于地,如弃敝履。传我军令!
命奉先率两万并州狼骑镇守平原,防袁绍余孽!
其余将士,随我出征!
刘备神色凌厉,锋芒毕露,如鹰隼展翅!
荀谌是个书生,不懂军略,只求修身齐家平天下,手无缚鸡之力。
但刘备不同——什么汉室宗亲,什么两州安定,都滚到一边去!
今日,他就是要为这读书人向荆州讨一个公道!
我刘备戎马半生,从未肆意妄为,
但这一次,
定要那蔡氏满门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荀谌静立良久,缓步上前,拾起地上的凤剑,紧紧搂在怀中,如获至宝……
青州境内,休息一月的十五万大军气势如虹,自平原开拔,直指徐州,进逼寿春!
自张飞弃城后,寿春重归东吴之手。
这般白送的肥肉,任谁都会咬上一口。
按刘备原本计划,此时不会与孙权交恶。
只要稳住荆州,蚕食冀、并、幽州,吞并袁绍基业,他自然能跃居天下诸侯之首。
但荆州刘表触了他的逆鳞。
徐州与荆州相距甚远,北接曹操的许昌、汝南,南邻孙权的寿春。
刘备若要攻伐刘表,必先夺一城为据点。
刘表坐拥十余万荆州水军,战线过长恐粮道被截,重蹈袁绍覆辙,刘备绝不会犯此大错。
剩下的选择显而易见——
许昌是曹操根基,精锐云集,难以攻克;
汝南山势险峻,易守难攻;
唯有寿春,既无天险,守军也不过两万东吴老卒,由韩当、蒋钦统领。
战场无情,自然挑软柿子捏。
况且刘备与东吴本就关系不睦,攻打荆州之际,岂能让江东群鼠在侧虎视眈眈?
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要想攻取荆州,必须先消除后顾之忧!
“伯川。”
刘备心中郁结,语气歉疚,“前些日子我才登门吕府,为你向奉先将军求下亲事。
如今看来,原定的良辰吉日怕是要推迟了……”
“玄德公何出此言!”
李佑策马前行,目视远方,“那刘表不识好歹,竟为了一名妇人逼得友若先生自 貌!婚事可以延后,但友若先生的仇,必须血债血偿!”
他神色冷峻,眼中杀意凛然。蔡瑁这般行事,不就是为了保蔡家富贵长久?若让他得逞,我李佑也不必成婚了,找棵树吊死算了,免得玷污吕氏门楣!”
刘备沉声道:“他不是想为子孙谋福吗?我偏要灭他满门!这等杂种若留下子嗣,必是祸害百姓的畜生,不如尽早除之!”
“玄德公英明!”
李佑冷笑一声,随后正色道,“蔡瑁敢如此猖狂,无非是押注曹操。
哼,痴心妄想!”
“若曹操趁乱攫取荆州之利,倒还说得通。
可要说他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承诺与我等死战?简直是笑话!”
刘备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若不能为友若先生 ,我刘备无颜回青州。
哪怕曹操倾巢而出——”
“那就打!”
……
另一边,江夏政务厅内早已乱作一团。
刘备讨伐荆州的檄文是他亲手所写,毫无寻常檄文的工整辞藻,通篇主旨只有五个字:
“老子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