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英的算盘珠子崩进淬火池时，红星厂财务科的老周正用红笔圈出账本上的麻袋图标。三十七个画着镰刀的麻袋堆在仓库角落，每个袋口都系着不同颜色的布条——这是村办厂独创的麻袋记账法，蓝布条代表粮票，红布条对应工业券，黄布条下压着广交会的外汇单据。
三成利润换十二台报废车床？沈雪梅的听诊器磕在麻袋上，金属听头与麻线摩擦出细碎的静电，你们把技术转让当菜市场砍价！她身后的铝饭盒里，二十支葡萄糖注射液随着车间震动叮当作响，这是用广交会订单预付款购置的防贫血药剂。
齐铁军蹲在报废的c618车床旁，手指划过锈蚀的导轨。来自2023年的记忆在脑内翻涌——这些导轨将在二十年后被文物局鉴定为乡镇企业技术革命首批遗存。他抓起把铁蒺藜边角料，在水泥地上划出分账比例：每台车床折算两百工分，病号补贴另计。
村办厂的女工们围坐在三台蝴蝶牌缝纫机前，针尖在牛皮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公差符号。赵红英的枣红色头巾上别着排大头针，正指挥人把晒干的梧桐叶裁剪成产品页。这儿标上淬火温度，她蘸着桐油在叶脉上书写，用缝纫线长短表示数值！
沈雪梅的白大褂突然闯入这片油墨与铁屑齐飞的工坊。她夺过赵红英手里的油刷，在梧桐叶背面刷上石灰水：酸碱中和，字迹能保存十年。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车间顶棚垂落的四十瓦灯泡突然闪烁，光影在她们脸上织出1979年特有的明暗交织。
齐铁军躲在仓库清点麻袋，发现每个布条结扣都暗含摩尔斯电码。当他破译出车床导轨有裂纹的警告时，赵红英的怒吼已穿透门板：谁敢在淬火液里掺运河脏水！三把铁蒺藜镰刀钉在门框上，刀柄缠着不同颜色的布条——这是她对责任人的特殊标记方式。
首条装配线运转那天，女工们传唱着改编的《锈花谣》。沈雪梅把听诊器贴在传送带上，捕捉轴承的异常震颤；赵红英用缝纫机给产品手册锁边，针脚模拟着公差带波动；齐铁军则发现铁蒺藜镰刀在切割麻袋时，刃口竟越磨越锋利——这是2023年纳米自锐材料的雏形，此刻却被他用红糖水急冻封存。
矛盾在元宵节那晚爆发。红星厂十八个车间主任堵住村办厂大门，要求重新分配外汇指标。赵红英爬上报废车床，将麻袋里的粮票天女散花般撒出：哪个车间的兄弟接住，这票子就归哪个车间治病！沈雪梅的葡萄糖瓶在混战中碎裂，齐铁军趁机把自锐铁屑藏进铝饭盒，却不知这是未来某次质量事故的导火索。
当人群散去时，赵红英蹲在满地狼藉中捡拾布条。沈雪梅的听诊器突然从背后贴上她后背：心跳128，你该喝药了。赵红英反手塞给她块麦芽糖，糖纸是村办厂第一本产品手册的扉页。齐铁军望着两人映在淬火池上的倒影，恍惚看见2023年某篇论文里的双女主技术演进模型。
深夜的仓库里，齐铁军用绣花针在麻袋上修补账本漏洞。赵红英的布条密码显示，有批铁蒺藜原料混入了红星厂废弃的滚齿刀碎屑。沈雪梅的铝饭盒突然滚到脚边，盒内冻结的自锐金属正在常温下缓慢复苏，表面析出kБ-84的钢印纹路。
运河方向传来诡异的金属刮擦声。三人举着手电筒追到河岸时，只见去年沉没的菌丝铁蒺藜已长成车床形状，齿轮间缠绕着村办厂的麻线。赵红英挥镰刀砍向变异植株，迸射的火星点燃了沈雪梅手中的产品手册。火光中，齐铁军看清麻线灰烬里嵌着广交会订单编号——这将是二十三年后跨国诉讼的关键证据。
元宵节的月亮隐入云层时，赵红英把最后一块麦芽糖掰成三瓣。沈雪梅的听诊器垂在胸前，捕捉到运河底传来的规律震动，那是菌丝正在复制红星厂的生产节拍。齐铁军咽下糖块，甜味里混着铁锈的腥气，他知道这场技术转让的风暴，不过是时代裂变的第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