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头，焦烟如垂死巨蟒盘踞不散，混着尸骸腐臭，在护城河上淤积成灰黄粘稠的雾瘴。这瘴气沉甸甸地压在运河水面，连鱼虾都翻着白肚浮起，鳞片在浑浊的水光里闪着诡异的死白。王黼的金丝蟒靴踏过一具浮肿如鼓的漕工尸体，靴底碾碎一只泡得发白的手骨，发出“咔嚓”轻响。他立于帅舰楼船，猩红披风在腥风中猎猎作响。四十万禁军铁甲如玄色冰川，自运河两岸铺展至天际，甲叶反射着正午毒辣的烈日，寒光如亿万根钢针，刺向摇摇欲坠的杭州城楼。城头守军被这光刺得双目流泪，视野模糊，手中豁口菜刀在枯瘦如柴的妇人手中颤抖，麻衣破洞下孩童嶙峋的肋骨根根可数，如同待宰羔羊。
“锄头军也配挡天兵？”王黼嗤笑，声音尖利如刮骨。他优雅地接过亲兵奉上的琉璃杯，杯壁薄如蝉翼，内盛猩红的西域葡萄酒。他轻晃酒杯，猩红酒液荡漾，映出城头景象——方七佛那只独眼在箭垛后闪烁，幽冷如毒蛇，正死死钉在他身上。
断粮毒计·淤泥下的獠牙
运河下游，高俅铁甲沾满乌黑淤泥，靴底陷在腥臭的河滩里。他指着漂满死鱼的河面，声音干涩：“粮道……已断三日！”死鱼白肚朝天，密密麻麻铺满水面，腥臭冲天。水底，隐约可见沉船扭曲的桅杆，如同溺毙巨兽的骸骨。
三天前，夜黑如墨。睦州盐枭陈十四，率三百水鬼如夜叉入水。他们口衔芦管，全身涂抹腥臭河泥，如泥鳅般潜入运河深处。脚踝皆拴着浸透剧毒的铁蒺藜网——蒺藜尖刺淬着见血封喉的蛇毒，铁网以百炼钢丝绞成，坚韧无比。宋军巡逻楼船鼓噪而过，巨大桨轮搅动水流。水鬼无声潜至船底，猛地抖开铁蒺藜网！钢丝毒网瞬间缠住高速旋转的桨叶！“嘎吱——嘣！”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桨轴崩碎！毒蒺藜更深深扎入船底木板，毒液渗入，船底迅速朽烂！十八艘满载粮秣的漕船，如同被无形巨手拖拽，哀鸣着沉入漆黑河底！
更绝的是沉船位置！陈十四深谙水道，七艘巨船龙骨交错，如巨锁般死死卡在京杭运河咽喉闸口！五艘横卧钱塘江支流，如同拦江铁索！六艘精准沉入西湖泄水道狭窄处，淤泥堵塞，活水变死潭！水路补给，彻底锁死！
“副帅……怕了？”王黼将一份密报随手掷入身旁炭火盆。火焰“腾”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绢帛，火光映着他嘴角冰冷的弧度。就在这时，城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一个盲眼老妇枯瘦的身影，如同断线风筝般从城垛坠落！“圣公赐我粥米——！”她嘶哑的呐喊划破死寂，枯手紧握一把豁齿的镰刀！
守军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数十桶粘稠滚烫的液体兜头泼下！那不是水，是桐油混着硫磺粉！液体淋在宋军云梯上，瞬间浸透！城头一支火箭精准射落！“轰——！”一声爆响！烈焰冲天而起！桐油遇火即燃，硫磺助爆！云梯瞬间化作通天火柱！攀爬其上的宋军惨嚎着坠落，如同燃烧的人形火炬！
火光照亮坠地老妇的残躯。她身上燃烧的麻衣灰烬剥落，露出枯瘦脊背上一个狰狞的、以靛蓝刺青勾勒的火焰图腾——摩尼教圣火纹！她竟是方腊座下令人闻风丧胆的“毒火婆婆”！原来方百花早已率三百农妇，伪装成饥民混入城外流民！她们手中豁齿的镰刀，木柄中空，填满遇热即爆的赤磷粉！毒火婆婆以身为饵，点燃了这场焚天烈焰！
焚粮连环局·灰烬中的嘲弄
子夜，万籁俱寂。官军后营，连绵如山的粮仓区。守军眼皮沉重，无人察觉几个纤细黑影如狸猫般掠过阴影。为首舞姬，身姿曼妙，胸脯高耸，一抹火焰纹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她指尖夹着一枚乌黑磁石，悄然贴近粮仓大门那把沉重的将军锁。“咔哒”一声轻响，锁芯内机簧被磁力吸开！铁锁无声滑落！
十万石军粮堆积如山，散发着谷物特有的沉闷气息。粮堆之下，杀机重重！最底层，铺着厚达尺余的硝石与硫磺粉末，干燥刺鼻！中层，撒满霉变发绿的麦麸，霉菌孢子如绿色毒雾在黑暗中悬浮！顶层，堆积如山的麻袋里，并非全是粮食，半数填满浸透火油的干草与破布！
“嗖——！”一支裹着油布的火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城头方七佛手中强弓射出！火箭精准地扎入粮堆顶层！“嗤啦——！”火苗瞬间舔上浸油的麻袋！烈焰如毒蛇般蔓延！
“轰——！！！”
不是一声，而是三重爆响！第一重，霉变麦麸遇高温，释放出剧毒的黄绿色浓烟！辛辣刺鼻，令人欲呕！守军吸入即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第二重，底层硝硫混合物被高温引燃，猛烈爆炸！如同地龙翻身！粮仓厚重的顶棚被整个掀飞！燃烧的梁木、瓦砾如暴雨般砸落！第三重，顶层浸油麻袋被爆炸气浪掀上高空！如同无数燃烧的火焰，带着炽热的死亡气息，扑向邻近营帐、马厩、武库！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整个后营瞬间陷入一片火海！人喊马嘶，鬼哭狼嚎！烈焰吞噬一切，将夜空染成一片妖异的赤红！
亲兵从滚烫的灰烬中扒出一块焦黑的铁牌，边缘扭曲，字迹模糊。王黼接过，指尖被烫得生疼。他抹去浮灰，“圣公佑民”四个大字狰狞刺目！更让他如遭雷击的是牌角一行小字——“宣和二年贡”！这正是他上月剿灭一股流寇后，虚报战功，谎称缴获的“摩尼教圣物”！早已被方腊派人调包，此刻化作索命的符咒，埋在他自己的粮仓之下！
“哗——！”仿佛天公震怒，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水浇在燃烧的营帐上，腾起大片白雾，却浇不灭将士心中的寒意。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弓弩手慌乱中取弓备战，一拉之下，“嘣！嘣！嘣！”弓弦断裂声此起彼伏！坚韧的牛筋弓弦，竟如腐烂的草绳般脆弱断裂！
秘密暴露！方百花率农妇假扮浣纱女，日日徘徊在宋军取水的西湖上游。她们看似浣纱，实则在清澈的湖水中，倾倒下大量早已霉变发臭的米浆！连雨七日，湖水看似清澈，实则已被霉菌孢子浸透！宋军取水饮马、煮饭、擦拭兵器，霉菌早已悄然侵蚀了弓弦、皮甲、甚至粮袋！弓弦霉烂如腐绳，只是这场无声毒杀的第一声丧钟！
困兽犹斗·雨幕下的杀机
帅帐内，灯火通明，丝竹靡靡。王黼醉眼惺忪，搂着舞姬，对帐外炼狱般的景象充耳不闻。一名浑身湿透、甲胄染血的偏将踉跄闯入，扑倒在地：“大帅！粮草尽毁！弓弩尽废！将士……将士们撑不住了！恳请大帅……暂退三十里，重整旗鼓！”
“惑乱军心者——斩！”王黼勃然大怒，一把推开舞姬，抽出腰间金刀！刀光一闪！血光迸溅！偏将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犹带不甘。王黼的亲兵面无表情地将血淋淋的头颅挑起，悬挂在高耸的帅旗旗杆顶端！暴雨如注，冲刷着血污，淡红的血水顺着旗面流淌，在猩红的底色上，蜿蜒出一个狰狞扭曲、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的“死”字！
王黼不知道，此刻杭州城墙根基深处，正传来沉闷而规律的凿击声。“咚！咚！咚！”方七佛赤裸上身，肌肉虬结如铁，手持一柄沉重的精铁尖锥，每一次凿击都凝聚着千钧之力！他凿三下，便侧耳紧贴冰冷潮湿的墙砖，凝神细听。他在寻找城墙内部的空心砖层！那是前朝修筑时留下的隐患！找到一处，他便小心翼翼地将一根粗大的竹筒塞入凿开的缝隙。竹筒内，填满颗粒均匀的黑火药，引线以油纸包裹，延伸至深处。雨水顺着砖缝渗入，浸湿了他的肩膀，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
更致命的杀招，潜伏在城外那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中。陈十四的三千盐枭精锐，如同泥塑般潜伏在齐腰深的腥臭泥沼里。他们口衔芦苇管，仅露鼻孔于浑浊水面之上。每人背上，负着一个特制的皮囊，囊中插满十根三尺长的中空芦苇管。芦苇管经过秘法炮制，坚硬如铁，前端削尖淬毒，见血封喉！他们在等待，等待城头那一声铜铃清响！
城头，风雨如晦。方百花解开发髻，如瀑青丝在狂风中飞舞。发丝间，系着一枚小巧的青铜铃铛。风越来越大，铃铛在风中剧烈摇摆。“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铃声穿透风雨，如同死神的低语，清晰地传入芦苇荡深处！
“噗！噗！噗！”三千盐枭同时从泥沼中暴起！泥浆四溅！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取下背后皮囊，将淬毒芦苇管架在特制的吹筒上！腮帮鼓起，全力一吹！三千根毒管如同死亡的蜂群，撕裂雨幕，发出尖锐的厉啸，精准地射向宋军阵中那些披挂重甲的战马！目标——马腹！相对薄弱的马腹！
“嘶聿聿——！”战马凄厉的悲鸣瞬间响彻战场！毒管轻易穿透皮甲，深深扎入马腹！剧毒瞬间侵入血脉！战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轰然倒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马背上的骑士被狠狠甩飞，落入泥泞，或被受惊的马群践踏成泥！宋军赖以冲锋陷阵的铁骑，瞬间崩溃！
高俅立于帅舰船头，雨水顺着冰冷的铁甲流淌。他望着营中遍地哀嚎的伤兵，望着那些霉烂如腐草的弓弦，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混着雨水滴落。他早已知晓军粮掺沙！那沙粒，色泽暗黄，颗粒均匀，正是产自王黼河南老家颖昌府的特有河沙！那是王黼贪墨军饷，以沙充粮的铁证！可他不敢言，不敢动！王黼背后，是盘根错节的蔡京一党！
雨幕中，城头方百花的身影在电光中若隐若现。她解开的发丝在风中狂舞，系着的铜铃叮当作响。这清脆的铃声，是给盐枭的进攻暗号，更是对城下四十万大军的死亡宣告！
而帅帐内，王黼已醉态可掬。他推开怀中瑟瑟发抖的舞姬，踉跄走到巨大的行军地图前，手指胡乱点着杭州城的位置，口齿不清地狂笑：“破城！明日必破此城！本帅……本帅要方腊那贼酋的妻妾……统统来给本帅……暖床！哈哈哈！”
他腰间那条象征权柄的玉带，螭龙盘绕，栩栩如生。无人察觉，那螭龙怒张的口中，一点细微如尘的磷粉，正随着他的狂笑震动，缓缓渗出，在昏暗的灯火下，闪烁着幽绿如鬼火般的微光。那是方腊密探埋下的死亡引信，只待一个火星，便将这位骄狂的统帅，连同他的四十万大军，一同葬送在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杭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