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鎏金狻猊香炉吞吐着龙涎,青烟在蔡攸修长的指间缠绕如活蛇。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琉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蔡攸斜倚在黄花梨圈椅上,指尖一枚和田白玉棋子轻轻叩击案几,与雪粒子落下的节奏形成诡异的共鸣。
陛下今日手气不错。蔡攸落下一子,棋子敲在位,清脆一响。道君皇帝面色苍白,手中象牙牌九散乱地摊在案上,对蔡攸的话恍若未闻。这位风流天子眼下青黑,自从太学生闹事、李师师被围攻的消息传入宫中,他便如同惊弓之鸟,整日躲在深宫,连最宠爱的《瑞鹤图》都不敢再画。
梁师成悄无声息地进来,细长的眼睛扫过牌局,尖声道:官家,该进药了。他手中托盘上一碗黑如墨汁的药汤,散发着刺鼻的苦味。蔡攸注意到,皇帝的指尖在碰到药碗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碗沿上沾着的一抹暗红,分明是血渍。
蔡卿...皇帝突然抓住蔡攸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说...那些学生...会不会闯进宫来?他的瞳孔扩散,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朕听见他们在喊...喊要清君侧...
蔡攸反手握住皇帝冰冷的手,声音沉稳如钟:陛下安心。童枢密已调西军入城,高太尉的殿前司日夜巡防。他轻轻掰开皇帝攥得发白的手指,将药碗递到他唇边,至于那些乱臣贼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臣自有安排。
皇帝机械地咽下苦药,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一片雪花粘在窗棂上,慢慢融化成水痕,像一道无声的泪。
戌时三刻,蔡攸的轿辇悄无声息地驶入铁砚斋。院中老梅树下,石案上早已备好一壶极品蒙顶甘露。茶烟袅袅中,四个身影如鬼魅般浮现——
梁师成褪去宫中那身绛紫官服,着一袭玄色道袍,腰间却悬着内侍省的金鱼袋;
杨戬手中转着一串迦南香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如蚊足的西夏文;
高俅阴恻恻地笑着,指尖把玩一枚殿前司的调兵铜符;
童贯铁甲未卸,马鞭上还沾着雁门关的沙尘。
茶凉了。蔡攸亲自执壶,琥珀色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注入五只定窑白瓷盏。茶香氤氲中,他指尖蘸着茶水,在石案上画出一道血痕般的轨迹:曾布、韩忠彦,三日后必须拿下。
梁师成的细眼眯成一条缝:曾府藏着《淳化阁帖》真迹,韩家有三船南海明珠...他尖细的嗓音如同钝刀刮骨,咱家只要这些雅物,其他...诸位自便。
高俅突然将铜符拍在案上:殿前司查抄时,需要些通辽罪证。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童贯,童枢密从雁门关带回的辽国密函...该派上用场了。
童贯狞笑,从铁甲内衬掏出一卷羊皮纸,上面盖着辽国南院枢密印:这印是照着周邦彦身上搜出的密信仿的,连契丹人都分不出真假。他粗粝的手指在韩忠彦三字上重重一按,至于曾布...他儿子在太原私购的战马,正好充作勾结西夏的铁证!
杨戬始终沉默,直到蔡攸的目光扫来,他才缓缓开口:张邦昌、宿元景...不动?佛珠突然停转,悬在腕间如绞索。
留他们。蔡攸啜了口茶,陛下需要清流来制衡我们,我们也需要...有人来背骂名。茶盏轻轻一磕,惊飞梅枝上的寒鸦,等收拾完陇西李、赵郡李这两块肥肉,再慢慢炮制不迟。
李家!童贯眼中迸出嗜血的光,马鞭在舆图上陇西位置抽出一道裂痕,千年世家,铜矿、盐引、茶山...够我们吃十年!
高俅阴笑:听说李家嫡女刚及笄,许给了康王做侧妃...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蔡攸,这桩姻缘,倒是省了我们罗织罪名的工夫。
梁师成突然尖笑,声音如同夜枭:康王、信王...两位殿下近来太活跃了。他枯瘦的手指蘸着茶水,画了个囚笼形状,借李家这事,正好让他们...闭门思过。
茶过三巡,密谋已定。蔡攸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方染血的帕子,摊在案上——帕中裹着半阕残词,字迹清秀如女子手笔:周邦彦今早被发现在樊楼后巷...死前写下这个。
众人俯身细看,残词上曾经沧海难为水七个字被血浸透,旁边还有半个模糊的指印——纤细如女子。
李师师的指印。蔡攸轻声道,指尖抚过那抹暗红,太平社的人做得干净,连她自己也以为...是情郎负心自尽。他突然将帕子投入炭盆,火焰腾起,映得五人面目狰狞如恶鬼。
明日大朝。蔡攸起身,玄色蟒袍在月光下泛着铁血光泽,梁公公控宫禁,童枢密镇外城,高太尉掌殿前司。他目光扫过众人,杨大人...李家满门的罪状,就劳你今夜拟妥了。
杨戬合十,佛珠在腕间勒出深痕:阿弥陀佛...贫僧这就去超度他们。
子时雪急。蔡攸独坐铁砚斋,案头摊着《陇西李氏产业簿》。朱笔圈出的铜矿、盐引、茶山连成一片血网。窗外老梅的暗香混着血腥气飘来,他忽然轻笑,提笔在簿册扉页题下一行小字:
千年门阀骨,铸我登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