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的空气仿佛化为了有实质的胶质,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芽衣按在“鸣之诏刀”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雷光在刀鞘缝隙中激烈跳跃,发出滋滋的轻响,如同蓄势待发的蛇信。
琪亚娜周身空间微微扭曲,无形的壁障已然构筑,将她与芽衣护在后方,她湛蓝的眼眸锁死对面三人,只待芽衣一声令下,或者对方有任何异动,便会瞬间发动雷霆一击。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临界点,镜心水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与她之前冷恻恻的语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甚至有些……矫揉造作的意味。她抬起宽大的袖摆,优雅地掩住嘴唇,只露出一双弯起的、却毫无笑意的眼睛。
“哎呀呀,大名大人,琪亚娜客卿,何必如此紧张?”镜心水的声音透过衣袖传来,带着几分模糊的笑意,“刀剑相向,岂是待客御下之道?更何况,我们今日前来,是带着‘诚意’的。”
她缓缓放下袖子,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不适的笑容:“既然言语难以让大名大人信服,那么……何不亲眼见见我们推举的人选呢?相信以大名大人的慧眼,定能看出此人的……‘特别’之处。”
不等芽衣回应,镜心水轻轻拍了拍手,声音清脆,在凝滞的空气中格外刺耳。
议事厅那扇沉重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头发枯黄,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肩膀微微瑟缩着,一副受惊小兽般的模样。
然而,就在这少女踏入厅内的一刹那,芽衣和琪亚娜几乎是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那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她那副柔弱可怜的外表格格不入。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如同实质的污秽,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那并非强大的力量压迫,而是一种更本质上的“扭曲”,仿佛她本身的存在,就是对周围空间与生命法则的一种无声亵渎。
就像清澈的水中滴入了一滴浓稠的墨,虽然墨滴尚未完全散开,但那污浊的本质已然开始侵蚀周遭的纯净。
芽衣的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扫过少女全身,最终定格在她那低垂的眼眸深处——那里没有少女应有的灵动或怯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与空洞。
“她不是人!”
琪亚娜失声低呼,握着“天之诏刀”的手更紧了几分,空间壁障的波动变得更加明显。
芽衣的脸色瞬间冰寒到了极点,她猛地转向镜心水,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
“镜心水!你们……竟敢将祸神引入大名府?!府外的侍卫呢?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面对芽衣的厉声质问,镜心水却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甚至用袖角轻轻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仿佛觉得眼前这一幕十分有趣。
她轻笑着,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道:
“大名大人放心,那些忠诚的侍卫们……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喰’之祸神的权能,大名大人想必也知晓一二,正如那歌谣中所说——‘令常世剥蚀朽坏,神鬼难辨四魂两拆’。
这位大人虽尚未完全苏醒,但其‘侵蚀’本质已显,让那些侍卫暂时……安静一下,还是轻而易举的。”
她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承认了与祸神的合作!甚至直接点明了这尊尚未完全铸成诏刀的第十二祸神——“喰”的权能!侵蚀!这正是预言中最后,也是最诡异的一尊祸神!
“叛徒!”芽衣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雷霆之力不受控制地溢散而出,在她周身形成细密的电蛇,“你们身为护世诏刀的持刀人,肩负着守护出云的重任,竟敢勾结祸神,背叛出云,背叛所有信任你们、为这片土地流血牺牲的人!你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千草抚子此刻终于抬起头,她看着暴怒的芽衣,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温婉而悲悯的神情,但说出的话语却如同毒蛇吐信:
“大名大人,您错了。这并非背叛,而是……寻求另一种可能性。”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固执的、扭曲的逻辑:
“祸神,并非全然是毁灭与疯狂的化身。它们同样是法则的体现,是力量的凝聚。既然可以斩杀、封印,为何不能……交流与合作?如果我们能早一点放下成见,尝试去理解、去沟通,或许……或许希儿就不会……”
提到“希儿”这个名字时,千草抚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痛楚,但随即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偏执的信念所覆盖:
“是我们的敌意和恐惧,才将一切都推向了不可挽回的境地。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了。这位‘喰’之神,祂愿意与我们交谈,愿意给出承诺……这难道不是一种希望吗?”
镜心水和磐岩结女在一旁微微颔首,显然完全认同千草抚子这番荒谬的言论。她们的脸上甚至流露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仿佛她们才是真正看透了迷雾,为出云找到了唯一生路的智者。
“荒谬!可笑!”芽衣气得浑身发抖,雷光爆闪,将整个议事厅映照得明灭不定:
“与虎谋皮,自取灭亡!你们看看因祸神而死的累累白骨!看看被摧毁的家园!看看那些失去亲人、日夜哭泣的百姓!出云付出的鲜血与牺牲,在你们眼中,难道就轻如鸿毛吗?!祸神狡诈诡谲,最善玩弄人心,它们的承诺,不过是引诱你们踏入深渊的诱饵!你们竟如此天真,如此……愚蠢!”
似乎是被芽衣饱含怒火与斥责的声音惊吓到,那位一直低着头的瘦小祸神少女,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如同风中残叶。
她抬起苍白的小脸,一双空洞的大眼睛里迅速氤氲出水汽,嘴唇哆嗦着,努力想做出一个委屈又害怕的表情,试图伪装出无害可怜的姿态,以博取同情,或者说……以此作为反击的武器,凸显芽衣的“咄咄逼人”。
然而,无论是经历过丧父之痛、肩负起整个出云重担的芽衣,还是在失忆迷雾中依旧秉持着战斗本能的琪亚娜,都早已不是会被这种肤浅伪装所蒙蔽的人。
她们亲眼见过祸神带来的灾难,亲身感受过那份扭曲与恶意的本质。这拙劣的表演,只会让她们更加确信眼前的危机是何等严峻。
“不必再伪装了。”琪亚娜冷冷地开口,打破了那祸神少女的表演,“你的把戏,对我们无用。”
芽衣缓缓将“鸣之诏刀”从刀鞘中抽出寸许,凛冽的刀光与跳跃的雷弧交织,映亮了她决绝而冰冷的眼眸:“镜心水,千草抚子,磐岩结女,尔等勾结祸神,背叛出云,罪无可赦!今日,我雷电芽衣,以大名及鸣之诏刀持刀人之名,在此肃清叛逆!”
她目光转向那瑟瑟发抖、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祸神少女:“还有你……侵蚀一切的‘喰’之祸神,大名府,绝非你所能玷污之地!”
话音落下的瞬间,芽衣周身雷霆轰然爆发,刺目的雷光如同无数狂舞的银蛇,充斥了整个议事厅!琪亚娜的身影在同一时刻变得模糊,空间之力被她催动到极致,无形的壁障瞬间收缩、固化,试图将镜心水三人与那祸神少女分割开来。
镜心水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的杀意。千草抚子叹息一声,手中浮现出象征生死流转的柔和光晕。磐岩结女低吼一声,脚下地面开始微微震动,土黄色的光芒笼罩全身。
而那看似柔弱可怜的“喰”之祸神少女,在她抬起头的那一刻,脸上所有的伪装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虚无与贪婪,她周围的空间开始肉眼可见地变得灰败、腐朽……
大战,一触即发!
耀眼的雷光与无声侵蚀的虚无之力猛烈碰撞,空间壁障在扭曲与稳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这场发生于出云权力核心的激战,其结果将直接影响整个国度的命运。而远在边境,正与“束”之祸神对峙的苏拙,对此仍一无所知……
与都城大名府内那暗流汹涌、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截然不同,出云边境的荒芜之地,此刻正被一种更为原始、更为磅礴的能量场所笼罩。
这里曾是肥沃的谷地,如今却只剩下被某种无形力场碾碎的砂砾与扭曲的岩石。
第十一祸神“束”的残骸尚未完全消散,如同破碎的镜面般悬浮在半空,折射着扭曲的光线。它所拥有的“令歧途尽入樊笼,邪祟诸恶咫尺皆空”的权能,那足以压制其他诏刀力量的诡异力场,此刻正如同退潮般缓缓收缩、瓦解,但其残存的威压依旧让寻常生灵不敢靠近。
苏拙立于这片力量的废墟中央,身姿依旧挺拔,只是脸上那惯常的慵懒神色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专注。
他频繁动用【终末】与【记忆】之力,逆行时空锁定“束”的本体,又以【欢愉】之诡谲扰乱其力场规则,最终将其核心意志彻底抹除,这一系列操作看似举重若轻,但对他自身命途能量也是一种消耗。
此刻,他体内那浩瀚如海的三重命途能量,已然跌落至一个需要警惕的水平,一种源自力量本源的虚弱感,如同细微的冰刺,隐隐刺痛着他的神经。
然而,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牢牢锁定着悬浮在他面前的那一团不规则的核心结晶——那是“束”之祸神被剥离、净化后留下的法则精华,内部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锁链在交织、碰撞,散发出禁锢与排斥的气息。
“炎堂,准备好了吗?”苏拙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疲惫。
一旁,匠师炎堂淬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赤裸的上身布满汗珠与灼热的图腾,双手紧握着一柄散发着炽热气息的巨大锻锤,那是他执掌“烈之诏刀”力量的延伸。
他的眼神灼热而虔诚,对于一位毕生追求铸造巅峰的匠师而言,参与铸造护世诏刀,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即便有苏拙这样神秘莫测的存在协助,他也投入了全部的技艺与心神。
“苏拙大人,炉火已臻极致,砧石亦已经加固,万事俱备!”炎堂淬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苏拙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缓缓抬起了右手,并非空手,而是握着一柄造型古朴、刃身仿佛由无数流动符文构成的太刀——正是第一柄护世诏刀,“真”。
“解构万象,再造神迹……”苏拙低声吟诵着“真之诏刀”的权能描述,将刀尖轻轻点向那团“束”之核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仿佛法则被层层剥离、又被重新编织的细微嗡鸣。
“真”之诏刀的光芒流淌而出,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开始剖析、理解“束”之核心内部那复杂而强大的禁锢法则。无数无形的锁链在光芒中显形、断裂、又被引导向一个全新的、稳定的结构。
与此同时,炎堂淬怒吼一声,挥动了手中的烈焰锻锤。并非砸向实体,而是砸向那被“真”之诏刀引导、正在重构的法则脉络!
炽烈的火焰并非凡火,而是蕴含着“烈之诏刀”“烛天燎原”之力的法则之火,它灼烧着、锤炼着那无形的锁链,将其中的狂暴与混乱祛除,只留下最精纯的“禁锢”与“屏障”之理。
苏拙以“真”洞悉本质,引导重构;炎堂淬以“烈”淬炼法则,稳固形态。两人配合无间,效率极高。
光芒与火焰交织,在那团核心结晶周围,一柄新的诏刀雏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成型。那刀影模糊,却已隐隐散发出与“束”之祸神同源,却又更加稳定、更加内敛的强大气息,正是第十一诏刀——“束”之诏刀!
苏拙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心悸,如同细微的电流,毫无征兆地窜过他的心脏。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不祥的粘稠感,让他原本如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了一丝涟漪。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却留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仿佛远方的天空堆积起了浓重的、预示风暴的乌云。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头望向都城的方向,但理智立刻压制了这瞬间的冲动。
是力量消耗过大产生的错觉?还是【虚无】意志趁着他心灵因力量空虚而出现缝隙时,又一次悄然渗透而来的侵蚀?苏拙无法确定。
他只知道,此刻铸刀正值关键时刻,容不得半分差池。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甚至引发核心法则的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他将那瞬间的异样感触强行压下,归咎于自身状态不佳以及【虚无】无孔不入的低语。他深吸一口气,眼底深处,【记忆】的蓝光与【终末】的灰暗交织闪烁,将全部的精神力重新投入到对“束”之核心的解析与引导中。
“加快速度,炎堂。”苏拙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其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练,“我有预感,都城……或许需要我们尽快回去。”
炎堂淬闻言,锤下的火焰更加狂暴了几分,他虽不解其意,但对苏拙的判断有着绝对的信任。
苏拙不再分心,将全部意志集中于手中的“真之诏刀”与眼前即将成型的“束之诏刀”上。铸刀已至最后关头,璀璨的光芒与法则的锁链几乎将两人的身影淹没。
他以为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干扰,却不知,在遥远的都城,他最为珍视的人,正与几位背叛持刀人,进行着一场关乎信念与存亡的、凶险万分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