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崩裂的余波如涟漪般扩散,碎裂的法则碎片在空中闪烁着最后的光芒,旋即湮灭。
祁诀背靠着一根断裂的黑曜石柱,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他的背脊。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那团灼热的火焰。
誓心莲火,这本该与他性命交修的本命灵火,此刻却像一头被激怒的凶兽,在他经脉中疯狂冲撞,排斥着他自身的灵力。
他稍一尝试调动,那股力量便化作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穿透他的心脏,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祁诀!”沈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快步冲到他身边,毫不犹豫地蹲下,冰凉的指尖搭上他滚烫的腕脉。
灵力探入的瞬间,她脸色骤变。
那不是灵力紊乱,而是他识海深处,关于“无归城”的一切,竟如被水冲刷的沙画,正在飞速褪色、模糊!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心底浮现,沈微猛地抬头,声音发紧:“你在拍卖台上,用了‘慈悲豁免’?代价就是你的记忆?”
祁诀没有回答,他费力地抬起头,那双曾如寒星般锐利的眼眸此刻却有些涣散。
他的目光越过一片狼藉的废墟,死死盯着那早已化为齑粉的拍卖台方位,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若不……阻止他们,下一个被规则撕碎的,就是你。”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侧。
是那个老账房,他手中捧着一本被烧得只剩一角的焦黑账簿,正是“愿债簿”的残页。
“咳咳……你们都错了。”老账房的声音干涩而苍老,“规则的真意,从来都不是价高者得。”他将那片残页递到沈微面前,指着一行几乎被烧毁的细小符文,“愿债可溯,价高者死——这才是‘千愿商’最初立下的规矩。他只想用最极端的方式,守护他唯一的妹妹,吓退所有觊觎者。只是后来……这规矩被地府利用,扭曲成了现在的模样。”
沈微接过残页,心神剧震。
她迅速用灵力激活残页上的竞拍记录,一道道流光在她眼前闪过。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个神秘的“静默竞拍者”。
他的每一次出价都清晰地记录在册,而支付的代价,赫然都是同一类东西——“一段记忆”。
【出价:童年雨夜,趴在门缝边等待母亲归家的焦灼。】
【出价:用母亲给的第一张糖纸,笨拙折成的纸鹤。】
【出价:母亲哄睡时,轻哼跑调的《小星星》旋律。】
一行行,一幕幕,全都指向同一个人的童年。
沈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这些……这些全是祁诀的记忆!
她豁然抬头,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始终静立在角落的身影。
那人依旧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但他的手中,却紧紧握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糖罐。
“你以为你赢了?”一个怨毒的声音从废墟深处传来。
千愿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黑市主宰,此刻从坍塌的梁柱下爬出。
他脸上的面具早已碎裂,露出一张枯槁如树皮、布满裂纹的面孔,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
“为了救一个人,毁掉所有人……祁诀,你终将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不,”祁诀摇头,他撑着柱子,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摇摇欲坠,脊梁却挺得笔直,“我谁也不毁。我只是……不让你们再继续毁灭自己。”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手,指尖迸射出一道猩红的血光!
【心鸢引路】!
一只完全由他心头血凝聚而成的血色纸鸢,悲鸣一声,拍打着翅膀飞了出去。
它的目标既不是千愿商,也不是静默竞拍者,而是径直射向沈微手中“愿债簿”残页上标记的一个坐标。
那是沈微“母亲之憾”的源头坐标——城南,一座被大火焚毁的老宅。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血鸢吸引的瞬间,那个静默竞拍者突然动了。
他一步踏出,声音第一次响起,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我以‘祁诀第一次登台唱酬,赢得满堂喝彩时的掌声记忆’,竞购‘归心铃’!”
祁诀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点!
那不是什么痛苦的记忆,恰恰相反,那是他孤苦童年中,唯一一次因为自身的价值而感到被世界肯定的时刻,是他唯一一次发自真心的欢笑!
“你到底是谁?!”沈微厉喝一声,猛地转身挡在祁诀身前,如同护崽的雌豹。
那个竞拍者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弯下腰,将手中那只锈蚀的糖罐,轻轻地、珍重地放在了地上。
随着一声轻响,罐底一行模糊的刻字露了出来——【祁氏糖果铺·子承母业】。
祁诀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那是他母亲生前经营的最后一家店铺,也是他名字的由来。
他瞬间明白了。
这个人,或许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他要么是母亲在这无归城中不肯散去的执念所化,要么是地府用来约束这份执念,而被动产生的“守愿者”。
无论是哪一种,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让祁诀,回家。
祁诀闭上了眼。
那张因痛苦而惨白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丝奇怪的平静表情。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迷茫和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动摇的决心。
他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
他以血为墨,以虚空为纸,迅速写下一行决绝的血字:
“我以‘母亲临终前,未能亲耳听见我说爱她’之毕生憾事,换取一次‘愿力反噬’!”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识海中的玉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一行冰冷的提示浮现:【消耗核心记忆:‘母子最终对话’。
触发唯一性规则:‘愿力反噬’(冷却时间:七日)】。
“啊——!”
祁诀仰天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嘶吼,他猛然引动体内那团暴走的誓心莲火。
这一次,火焰不再是顺着经脉流转,而是以一种自毁的方式,悍然逆流!
金红色的火焰瞬间冲出他的体外,如一条咆哮的火龙,携带着他最深刻的悔恨与决绝,狠狠地撞向了沈微手中的“愿债簿”残页!
刹那间,天地震荡!
以那残页为中心,一股恐怖的愿力风暴席卷了整个废墟。
所有被拍卖、被交易的执念在这一刻都发出了剧烈的哀鸣。
一名押魂师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中刚刚拍下的“未能看见孩子出生”的愿力光球,那光球竟在他掌心熊熊自燃,转眼化为飞灰,而他自己也惨叫一声,灵魂被灼烧得萎缩了一圈。
混乱之中,那个静默竞拍者缓缓抬起了头。
斗篷的阴影下,那双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他(她)望着那个被火焰吞噬、仿佛要燃尽自己一切的身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呢喃:
“孩子……你终于,肯为她……哭一次了。”
祁诀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
那逆流的火焰不仅焚烧着愿债簿,更像是在焚烧他的神魂,焚烧他存在的根基。
他仿佛看到无尽的记忆碎片在火焰中剥落、消散,那些他珍视的、憎恨的、悔痛的过往,都在这场豪赌中化作了燃料。
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了身前那个为他挡住一切的身影上。
他想看清她的脸,想记住她的名字,可那张焦急而决然的面容,却在这漫天火光与崩塌时空中,一点点变得陌生起来,仿佛隔了一层无法穿透的浓雾。
那股燃尽一切的力量,终究还是反噬到了源头。
他感到一阵无法抗拒的黑暗袭来,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他意识沉入最深黑暗的前一秒,他仿佛听见,那朵在他心口燃烧的莲花,轻轻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