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
那声音细若游丝,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猛地刺入祁诀的耳膜。
他倏然低头,只见沈微原本安详的睡颜此刻痛苦地扭曲,汗珠从她额角滚落,浸湿了鬓发。
“不能全封……会……会压塌海眼……”
海眼!
祁诀瞳孔骤缩,紧握着沈微冰冷的手,扭头望向一旁的花小楼,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不是在做噩梦。她的魂识……在接收龙脉的预警!”
花小楼神情凝重,他“唰”地展开白玉骨扇,指尖在扇面上一抹。
原本空无一物的扇面波光流转,竟映出了一幅幽深诡异的海底图景。
那是一条被钉死在海床上的巨龙!
九枚狰狞的镇魂钉如九根通天巨柱,从龙首、龙颈、龙脊,直至龙尾,将庞大的龙脉死死锁在黑暗的地渊深处。
每一枚钉子上都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气,那不是怨念,而是龙脉生命力被抽干后凝结的死气!
图景中,龙脉已然黯淡无光,只剩心口处尚存一丝微弱的搏动。
而那九枚镇魂钉,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将最后的生机彻底绞杀。
若九钉全数归位,龙脉将彻底死寂,这片海域,乃至依附于此的地渊,都将随之崩塌!
祁诀盯着扇面,喉头一阵干涩,最终发出一声夹杂着自嘲与恍然的苦笑:“呵……我明白了。沧溟子不是让我们来修补松动的封印……他是要我们来打破这个即将勒死龙脉的囚笼!”
这艘“龙脊号”,根本不是为了镇压而存在,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人来拨乱反正!
话音刚落,一道瘦小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船舱角落。
阿潮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截炭笔,在斑驳的墙壁上迅速勾勒。
她的动作没有半点声息,仿佛一个融于阴影的幻象。
墙上很快出现了一幅简笔画:九个起伏的波浪圈,代表着九枚镇魂钉。
圈的中央,跪着一个火柴小人,正在虔诚地朝拜,而他的头顶,正悬着一枚尖锐的钉子。
画完,阿潮放下炭笔,先是指了指画中的祁诀,又指了指代表大海的方向,最后,她缓缓将双手合十,做出一个祈求与献祭的动作。
花小楼瞬间悟透了其中的含义,脸色煞白:“她……她说,镇魂钉是以活人魂魄为祭炼成,要拔除它们,必须要有新的‘自愿者’,以自身的魂魄去替换旧魂。”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但代价是……魂归海眼,”
永世不得超生。
这六个字如六座冰山,压得船舱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祁诀沉默了。
他看着墙上那幅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染了亡魂执念的双手。
他的一生都在与鬼神打交道,深知魂飞魄散与永世囚禁是何等酷烈的刑罚。
然而,他只是沉默了短短十几个呼吸。
“撕拉——”
一声裂帛轻响,祁诀猛地撕下自己的一角衣摆。
他并指如剑,在掌心一划,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
他蘸着滚烫的鲜血,在那块破布上飞快地书写起来,笔画决绝,力透布帛。
“我愿代九人承愿,换一船魂归安宁。”
写罢,他看也未看,甩手便将那块血布扔进了旁边熊熊燃烧的锅炉之中。
“轰——!”
血布触及火焰的瞬间,赤红的烈焰猛地转为一种幽深诡异的青蓝色!
锅炉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轰鸣,整艘龙脊号随之剧烈震动,仿佛一头沉睡百年的巨兽,终于被唤醒了。
甲板之上,九道刺目的光痕凭空浮现,纵横交错,瞬间组成一个巨大而繁复的阵法图。
阵法的纹路间,流淌着淡金色的光华,正是传说中接引万千执念的“千念归流阵”!
“起!”
祁诀低喝一声,催动胸前温热的玉牒血晶。
刹那间,他此前在船上超度的所有亡魂执念,被阵法尽数唤出!
那个寻找头颅的纸人对他深深鞠躬,眼中再无怨毒;灯笼里的灯娘吹熄了引路的烛火,脸上是释然的微笑;抱着琵琶的戏鬼拨动琴弦,奏出一段送行的曲调……
成百上千的虚影环绕在阵法周围,他们的身影如烟似雾,却共同朝着阵眼中的祁诀,发出了整齐划一的低语,那是感激,也是见证。
船舵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老舵鬼遥遥望着这一幕,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撼与敬畏,他喃喃自语:“百年来,终于等到了……第一个不为自己活的‘祭主’。”
子时钟声,穿透风浪,悠悠响起。
就在钟声落下的那一刻,海底图景中,第二枚镇魂钉上的黑气骤然消散,整根钉子化作一道流光,冲破海面,撕裂夜空,以奔雷之势,直指祁诀的心口!
“小心!”花小楼惊呼出声,下意识便要祭出法宝阻挡。
“别动!”
祁诀抬手制止了他,眼神亮得惊人。
他非但没有闪躲,反而迎着那道夺命流光,主动踏前一步!
他任由那枚镇魂钉穿胸而过。
诡异的是,没有鲜血飞溅,没有皮开肉绽。
就在钉子没入他身体的瞬间,他胸前的玉牒血晶爆发出万丈光芒,如同一颗微型太阳,硬生生地将那枚镇魂钉的实体封锁、熔化,最终在他的胸膛上,化为一道复杂而古朴的金色纹路。
“噗——”
祁诀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脸上却扬起一个狂傲不羁的笑容。
“我不是来补船的……”他抹去嘴角的血迹,放声大笑,“我是来当这艘船的新铆钉的!”
“吼——!”
话音未落,整艘“龙脊号”竟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吟!
深海之下,那被钉死的龙脉虚影仿佛有所感应,竟微微昂起了头颅!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三界之中,无数关注着此地的存在,都看到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一道道无形的意念在虚空中交织成一片震撼的弹幕:“疯了!他竟然在用自己的命格去补地脉!”
第三夜,即将开启。
船舱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祁诀盘膝而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胸口那道金纹正不断抽取着他的生命力。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阿潮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拉住祁诀的手臂,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她用力地,指向船舱之下,那通往最底层货舱的黑暗入口。
花小楼心中一凛,立刻将法力注入扇面。
扇面上的图景飞速变换,穿透层层甲板,直抵船底。
画面定格的瞬间,花小楼的呼吸都停滞了。
只见阴暗潮湿的货舱深处,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蜷缩在一堆腐朽的货物之后——正是那个消失已久的铁锚婆!
她怀中,死死抱着一截满是锈迹的巨大铁锚残片,那残片上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足以安抚一切魂魄的沉静气息。
正是传说中的“安魂锚”!
与此同时,祁诀胸前的那块玉牒血晶,表面悄然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的意识开始阵阵模糊,在恍惚间,他似乎又听见了沈微痛苦的梦呓。
“……祁诀,别……别变成他们……”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船舱壁上一块还能模糊映出人影的铜镜。
镜中的倒影,左臂的皮肤之下,竟已隐隐浮现出几片泛着幽光的,细密的龙鳞!
那是属于沧溟子的执念,在镇魂钉与龙脉的双重压力下,正在加速同化他的身体!
他究竟是在拯救龙脉,还是在成为下一个被龙脉囚禁的怪物?
货舱深处的黑暗里,仿佛有一双眼睛,正透过无尽的时光,冷冷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