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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如刀,卷起戈壁滩上亿万颗滚烫的沙砾,抽打在萧楚城新筑的土墙上,发出永无止境的呜咽。正午的日头悬在头顶,白晃晃一片,烤得空气都在视野里扭曲蒸腾。营地中央那座棚屋的门帘被掀开一道缝隙,浓重的药味混杂着奶腥气逸散出来,又被热风瞬间卷走。

楚明昭靠坐在矮榻上,靛青色的旧棉袍空荡荡挂在身上。她低头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念昭,孩子左侧锁骨下那枚暗红的虎符胎记,在衣襟松散的缝隙间若隐若现。她的指尖无意识抚过膝头摊开的《武经总要》残卷,目光却穿透半开的窗棂,投向营地边缘那座低矮沉默的铁庐。

铁庐的门紧闭着,如同蛰伏的兽。几个时辰前,萧凛那两次刺眼的箭矢偏移,和他砸裂木案后狼狈离去的背影,如同冰冷的楔子,钉入她眼底。

“殿下,”林红缨端着一碗新熬的汤药走近,声音压得极低,“药温刚好。”

楚明昭没有抬头,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依旧定在铁庐方向,嘶哑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备车。去‘死亡沙旋’。”

林红缨端药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她冰冷的玄铁护腕上,发出细微的“嗤”响。她霍然抬头,面甲后的眼神充满了惊骇:“殿下!您的身子……” 那地方是风暴之源,流沙陷阱密布,连最凶悍的沙匪都不敢轻易涉足!更何况殿下产后不过月余,气血两亏如同风中残烛!

“备车!”楚明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锈刀刮过铁板,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她猛地侧过头,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骇人的寒芒,“带上那支箭!还有……他。”

最后两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逾千钧。

林红缨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她明白了。那支刻着“昭”字的同心箭,那校场上刺眼的偏移,那铁庐中压抑的咆哮……还有念昭心口那枚与暗金虎符如出一辙的胎记。殿下要去的,是那片被诅咒的死地,是那个藏着百年秘密的入口!她张了张嘴,所有劝阻的话在对上楚明昭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执拗时,尽数冻结。

沉重的木轮碾过滚烫的黄沙,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辆由两匹健硕骆驼牵引、覆盖着厚实防沙毡布的简陋车驾,在巴图尔亲自挑选的十名最精锐铁卫的拱卫下,缓缓驶离萧楚城,一头扎进营地东南方那片被称为“死亡沙旋”的浩瀚沙海。

车内空间狭窄闷热,弥漫着浓重的皮革、汗水和沙尘的气息。楚明昭裹着厚厚的靛青色斗篷,背靠颠簸的车壁,脸色惨白如金纸,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她身体猛地一颤,左胸箭创处传来撕裂般的钝痛,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灰败的鬓角滚落。她死死咬着下唇,将几乎冲口而出的闷哼咽了回去,深陷的眼窝紧闭着,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对面,萧凛高大的身影几乎占据了车厢剩余的所有空间。青铜面具覆盖着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如同最精准的标尺,死死钉在楚明昭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身体上。他沾满沙尘的大手按在膝盖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灰褐色的斗篷随着车身的摇晃而起伏,如同压抑着惊涛骇浪的冰山。那支被楚明昭紧紧攥在手中的同心箭,暗金色的箭杆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而沉重的光泽,箭头顶端那个力透金属的“昭”字,像烧红的烙印,灼烤着两人之间咫尺天涯的沉默。

车轮猛地碾过一处深坑!

“呃——!”楚明昭的身体被狠狠抛起,又重重落下,终于压抑不住,一声破碎的痛哼从紧咬的唇齿间溢出,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侧旁软倒!

就在她即将撞上坚硬车壁的刹那——

一只沾满沙尘、骨节分明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探出,快如闪电,稳稳地托住了她单薄得仿佛能被风吹折的肩背!一股沉稳浑厚、带着灼热体温的内力,如同怒潮决堤,不顾一切地、强行渡入她枯竭混乱的经脉!

温暖而霸道的力量瞬间涌入,强行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和撕裂的痛楚。楚明昭身体猛地一震,涣散的瞳孔有瞬间的凝聚,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那只手,那掌心传来的厚茧摩擦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别动!”低沉沙哑的声音透过青铜面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压,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钉子楔入这令人窒息的空气。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几乎将她整个肩臂都禁锢在掌中,源源不断的内力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守护意志,持续渡入她冰冷的身体。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青铜面具,布满了血丝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巨大的屈辱、抗拒和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奇异的心悸。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大手传来的灼热温度,感受到他指腹粗糙的厚茧摩擦着她单薄棉袍下的肌肤,感受到那磅礴内力在体内流转带来的、近乎亵渎的紧密联系!前世冰冷的河水,神武门外焚城的烈焰,沙暴夜棚屋中滚烫的呓语……无数画面裹挟着巨大的恨意与此刻荒谬的贴近感疯狂撕扯她的神经!

她沾满冷汗的左手死死抠住身下粗糙的狼皮坐垫,指甲深深陷入坚韧的皮革。另一只包裹着白麻布的右手,则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那支冰冷的同心箭,箭杆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尚未痊愈的烙印传来尖锐的刺痛!

萧凛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冰冷的孔洞,清晰地倒映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巨大痛苦与冰冷恨意的挣扎,倒映着她惨白脸上滚落的冷汗,更倒映着她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攥紧同心箭的手指。面具下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冷硬如刀的直线,渡入的内力却未曾有丝毫减弱,反而更加磅礴而精准,如同最坚固的堤坝,死死拦住她体内即将崩溃的洪流。

车厢内只剩下骆驼沉重的喘息、车轮碾压沙砾的呻吟,以及两人之间无声却惊心动魄的对抗与……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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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缕惨白的日头被地平线吞噬,无垠的沙海瞬间沉入墨汁般的黑暗。风停了,死寂如同巨大的棺椁,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唯有骆驼颈下的铜铃,随着它们不安的踏蹄,发出单调而诡异的“叮铃”声,在这片被诅咒的“死亡沙旋”腹地回荡。

“城主!夫人!到了!”巴图尔沙哑的声音从前方的风沙中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紧张。

车帘被掀开,刺骨的寒意瞬间涌入。楚明昭被萧凛渡入的内力强行支撑着,裹紧斗篷,在林红缨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踏下马车。双脚陷入冰冷柔软的沙地,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体又是一晃。

萧凛高大的身影紧随其后,青铜面具在稀薄的星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扫过眼前这片死寂的沙地,最终定格在巴图尔手中火把光芒边缘,那片微微下陷、如同巨大漏斗般的流沙漩涡中心——那里,正是数月前风暴撕裂大地,露出漠北古墓入口的地方!此刻流沙虽已重新覆盖,但边缘细微的螺旋纹路,如同巨兽闭合的眼睑,昭示着下方的凶险。

“就是这里!上次风暴撕开的入口,就在这漩涡底下!”巴图尔的声音带着敬畏,将一支特制的、带有倒钩的粗大绳索递给萧凛。

萧凛接过绳索,没有任何言语。他沾满沙尘的大手猛地一挥!绳索顶端的精钢倒钩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扎入流沙漩涡中心!他双臂肌肉贲张,猛地发力回拽!

“哗啦——!”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流沙如同瀑布般向下倾泻,瞬间在漩涡中心塌陷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深不见底的黝黑洞口!一股混合着千年尘封的腐朽、冰冷金属和奇异药草气息的阴风,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火把光芒疯狂摇曳!

洞口幽深,如同直通九幽地府。石壁上残留着人工开凿的痕迹,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污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森冷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裸露的皮肤。

萧凛将绳索一端牢牢固定在洞口旁一块凸起的巨石上,深不见底的眼眸转向楚明昭,声音透过面具,低沉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跟紧。”

他不再多言,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抓住绳索,高大的身影如同矫健的猎豹,率先滑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火把的光芒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留下绳索摩擦石壁发出的“沙沙”声。

楚明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她看了一眼身旁紧张护持的林红缨,又望向那吞噬了萧凛身影的洞口。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将手中紧握的同心箭插入腰间的束带,用那只包裹着白麻布的右手抓住冰冷的绳索,咬紧牙关,在林红缨的协助下,也滑入了那千年古墓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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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阴风如同无数双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几乎要将骨髓都冻结。火把的光芒在狭窄陡峭的甬道中摇曳不定,将众人扭曲变形的影子投射在湿滑冰冷的石壁上,如同地狱中群魔乱舞。脚下的石阶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不知名的粘稠污迹,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弥漫着浓烈的腐朽铁锈、尘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得令人头晕的奇异药草混合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深处的滞涩感。

甬道一路倾斜向下,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的石壁越来越潮湿,暗红色的污迹也愈发密集,如同干涸了千年的血泪。偶尔有冰冷的水珠从头顶的岩缝滴落,砸在颈间,激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

楚明昭裹紧了斗篷,单薄的身体在阴寒中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左胸箭创的钝痛在阴冷的环境下变得如同冰锥穿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她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萧凛高大的身影之后。他手中的火把是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热源,那灰褐色的斗篷下摆随着步伐在她眼前晃动,如同黑暗中唯一可依靠的浮木——这个念头让她心底瞬间涌起巨大的屈辱和抗拒,攥着斗篷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弹动声,自楚明昭脚下的一块石板下传来!

“小心!”萧凛低沉沙哑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他沾满沙尘的大手快如闪电,猛地回身,一把抓住楚明昭的手臂,不顾一切地向后狠狠一带!动作迅猛如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楚明昭猝不及防,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被他巨大的力量拽得向后飞跌!

就在她身体离开原地的刹那——

“嗤嗤嗤——!!!”

数道幽蓝色的寒芒,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鼻的腥风,从她方才站立位置两侧的石壁孔洞中暴射而出!蓝芒速度极快,瞬间交叉射过,狠狠钉在对面的石壁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咄咄”闷响!火光映照下,可见那是数支通体幽蓝、闪烁着淬毒寒光的精钢短弩!箭簇深深没入石壁,只留下尾羽兀自高频颤动着!

冷汗瞬间浸透了楚明昭的内衫!死亡的阴影擦肩而过,让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惊魂未定地被萧凛死死箍在怀中,后背紧贴着他坚硬冰冷的胸甲,隔着衣料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内同样剧烈的心跳和紧绷如铁的肌肉线条。他灼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肋下伤口显然因这迅猛的动作而崩裂),喷吐在她汗湿冰冷的鬓角。

“别碰壁!”萧凛的声音紧贴着她耳廓响起,低沉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箍住她腰肢的手臂如同钢铁浇铸,没有丝毫放松。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猛地抬起,布满了血丝的瞳孔死死钉在近在咫尺的青铜面具上。方才那一刻,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悸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这具身体……这具她恨之入骨的身体,竟在生死关头,再次成了她的盾牌?荒谬!屈辱!灭顶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心脏!她想挣脱,身体却因脱力和剧痛而虚软无力。

萧凛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面具,清晰地倒映着她眼中翻江倒海的恨意与挣扎。他箍住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缓缓松开,只留下一只大手依旧紧紧攥住她冰冷的手腕,如同最坚固也最冰冷的镣铐。

“走。”他不再看她,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更加幽暗的甬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攥着她手腕的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牵引着她,绕过那片致命的弩箭陷阱,继续向墓穴深处走去。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与她手腕的冰冷形成刺骨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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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火把的光芒仿佛被无形的屏障吞噬了大半,只能勉强照亮眼前一片极其广阔、令人窒息的黑暗空间。森冷的寒气如同来自九幽,带着千年尘封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空气里那股奇异的甜腻药草味更加浓郁,混杂着浓得化不开的金属锈蚀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氛围。

“嚓…嚓…”

萧凛将手中的火把猛地插入石壁上一个早已锈蚀的青铜兽首灯座。幽暗的火光跳跃了几下,勉强稳定下来,如同黑暗中一只昏黄的眼睛。微光所及,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点灯!”萧凛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室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巴图尔和林红缨立刻行动,小心翼翼地将携带的其他火把点燃,一一插入石壁上间隔数丈便有的兽首灯座中。

“噗…噗…噗…”

一盏,又一盏。

昏黄的光晕如同涟漪般,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无边的黑暗中晕染开来,艰难地驱散着千年的尘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面。并非平整的石板,而是铺满了厚厚一层、闪烁着微弱磷光的奇异白色细沙。细沙之上,散落着无数锈迹斑斑的断戟残戈、碎裂的甲片、以及早已朽烂成灰白色的枯骨!白骨姿态各异,有的相互纠缠,保持着搏杀至死的狰狞;有的蜷缩在地,如同在绝望中等待死亡;有的则散落成堆,分不清彼此。磷火在枯骨空洞的眼窝和断裂的肋骨间幽幽闪烁,如同无数双来自地狱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群闯入的不速之客。浓烈的血腥和死亡气息,即使隔了千年,依旧顽固地沉淀在这片沙砾之下,随着脚步的移动,丝丝缕缕地渗入鼻腔。

随着光亮的蔓延,墓室的轮廓逐渐清晰。穹顶高得不可思议,隐没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四壁并非光滑石壁,而是开凿出无数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壁龛!每一个壁龛之中,都矗立着一尊等人高的陶俑!

这些陶俑身披早已褪色、却依旧能辨出是大胤早期制式的玄黑重甲,面部表情被雕刻得极其诡异——并非通常的肃穆或威仪,而是一种混合了巨大痛苦、绝望与某种诡异虔诚的扭曲!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嘴巴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陶俑手中紧握的兵器早已锈蚀断裂,但指向却出奇的一致——全部朝向墓室的最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这无数诡异陶俑兵刃所指的方向望去——

墓室中央的核心区域,竟被一道深不见底的环形沟壑所环绕!沟壑宽约丈余,里面并非流水,而是填满了粘稠的、呈现出暗红近黑色泽的液体!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烈血腥与奇甜药草的味道,正是从这暗红的沟壑中蒸腾弥漫开来!火光映照下,粘稠的液体表面似乎还漂浮着一些难以辨认的、如同油脂般的块状物。

环形血沟的中央,是一座孤岛般凸起的巨大石台。石台通体由一种温润细腻的青色玉石雕琢而成,在昏黄的火光下流转着内敛而神秘的光泽。玉台之上,静静地安放着两具棺椁。

棺椁的材质截然不同。

左侧一具,通体由一种极其罕见的、呈现出深邃星空般墨蓝色的金属铸造而成!棺身线条流畅刚劲,表面没有繁复的雕花,只有无数细密如同星辰运转轨迹般的天然纹理,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而深邃的光泽,仿佛将一片微缩的宇宙星河凝固其中。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岳般的威压,正是从这具墨蓝色的金属棺椁上弥漫开来,让靠近的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灵魂战栗,仿佛面对着一尊沉睡的远古神只。

而右侧的那一具,则显得“朴素”许多。棺身由一种深褐色、纹理细密如虎斑的奇异木材榫卯拼接而成,接口处严丝合缝,浑然一体。木材表面呈现出历经岁月沉淀的温润光泽,隐隐散发着淡淡的、混合着硝石与奇异树脂的冷冽气息——正是与楚明昭所制“虎咆弓”同源的“铁桦木”!这具木棺给人的感觉并非威压,而是一种内敛的、如同大地般沉厚的坚韧,以及一种穿越时空、等待唤醒的磅礴生机!

两具棺椁并排而置,墨蓝的星辰金属与深褐的铁桦木,在昏黄的墓室光影中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与……永恒的对峙。它们静静躺在青色玉台之上,被那道暗红的环形血沟所拱卫,如同被鲜血与时间共同封印的、关于权力、守护与牺牲的终极秘密。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那具深褐色的铁桦木棺椁,身体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悲怆与悸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吞没!前世冰冷的河水……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一具浮尸……野狐峪咆哮的洪水……神武门外那柄架在脖颈上的“斩旗刀”……无数画面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厮杀与深入骨髓的孤寂,疯狂冲击着她的意识!她踉跄着向前一步,沾满冷汗、包裹着白麻布的右手死死捂住嘴,才将那即将冲口而出的悲鸣强行压下!

萧凛深不见底的眼眸同样死死锁在那具墨蓝色的星辰金属棺椁上。青铜面具冰冷地覆盖着他的面容,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爆射出骇人的精芒!前世神武门外焚城的烈焰……玉门关外风沙死地中濒死的绝望……还有沙暴夜棚屋中,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保命符”呓语……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深处!他沾满沙尘的大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

两人的目光,最终越过那道粘稠的暗红血沟,死死钉在玉台中央、两具棺椁之前的地面上——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一具更加小巧的、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棺椁,静静地安置在那里。白玉棺椁通体纯净无瑕,在火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晕,与周围的血腥和死亡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棺椁的形制……竟与摇篮无异!

而在白玉棺椁之前,一方同样由白玉雕琢、造型古朴的供案之上,端端正正地供奉着两样物品!

左侧,是一枚通体呈现出历经岁月沉淀的、深沉内敛暗金色泽的虎符!形态线条刚劲,棱角分明,匍匐欲扑的猛虎栩栩如生,背部的方形凹槽清晰可见!正是与念昭锁骨下胎记、与“虎咆弓”望山镜如出一辙的暗金虎符!

右侧,则是一块同样大小的白玉蟠龙佩!玉佩温润通透,一条五爪蟠龙盘踞其上,龙睛以极其微小的两点墨玉镶嵌,在火光下流转着深邃的光芒,仿佛蕴含着灵性!

虎符与蟠龙佩,静静地躺在白玉供案之上,相隔不过寸许。它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无形的引力场,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微微扭曲,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与……呼唤。

楚明昭的目光瞬间被那枚暗金虎符攫住!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她挣脱了萧凛依旧攥着她手腕的手(他竟在巨大的震撼下微微松了力道),踉跄着向前走去,目标直指那道环绕玉台的暗红血沟!她的眼中只剩下那枚虎符,那是她前世“惊凰”身份最核心的象征!是讲武堂的根基!是昭武城青铜匾额上那句“愿天下巾帼,皆可执剑卫国”的具现!

“别过去!”萧凛的低喝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他猛地踏前一步,再次试图抓住她!

然而楚明昭的动作更快!或者说,那道环形血沟的边缘比她预想的更近!她沾满冷汗的右脚,已然踏在了沟壑边缘粘稠湿滑的石沿上!

就在她右脚落下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猛地自玉台之下响起!整个巨大的墓室都为之剧烈一震!无数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那道环绕玉台的暗红血沟,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搅动!粘稠近黑的液体瞬间沸腾翻滚!无数细密的气泡疯狂涌起、破裂!一股浓郁得令人窒息的甜腥血气混合着奇异的药草味,如同爆炸般弥漫开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原本静静漂浮在粘稠液体表面的、如同油脂般的暗红块状物,在剧烈的沸腾中,竟如同活物般蠕动、伸展……隐隐显露出扭曲狰狞的……五官轮廓!

楚明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心神剧震!脚下粘稠的石沿猛地一滑!

“呃——!”她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朝着那沸腾翻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血沟直直栽倒下去!

“明昭——!”

一声撕心裂肺、完全失去了所有冰冷伪装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洪荒巨兽,猛地从萧凛的喉咙深处炸裂而出!那声音里蕴含的惊骇、绝望与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撕裂了青铜面具的禁锢,响彻整个死寂的墓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萧凛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灰褐色闪电!速度快到了极致,甚至带出了残影!他根本无视了那道沸腾的死亡沟壑!沾满沙尘的大手不顾一切地向前探出,目标只有一个——那只即将坠入血池的、单薄得如同枯叶的手腕!

就在楚明昭半个身子已然悬空、冰冷的腥风扑面而来的千钧一发之际——

那只沾满沙尘、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最坚固的铁钳,死死地、精准地扣住了她包裹着白麻布的右手手腕!

巨大的力量传来,楚明昭下坠的身体被硬生生拽住!但萧凛前冲的惯性太过巨大,两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一同朝着血沟另一侧的坚硬玉台狠狠撞去!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楚明昭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青色玉台边缘!剧痛让她眼前瞬间一黑!而萧凛高大的身躯则如同最沉重的盾牌,紧随其后,狠狠地、毫无缓冲地砸压在她身上!他坚硬的胸甲硌得她几乎窒息,青铜面具冰冷的边缘擦过她的额角,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两人以一种极其狼狈、紧密到毫无缝隙的姿态,重重叠压在冰冷的玉台边缘!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瞬间瞪大!布满了血丝的瞳孔难以置信地倒映着近在咫尺的青铜面具!面具冰冷光滑的表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惊骇而狼狈的脸!他灼热的呼吸带着浓烈的血腥气(肋下的伤口必然彻底崩裂),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喷吐在她惨白的脸颊和颈侧!两人身体的每一寸都紧密贴合在一起,隔着单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心脏,感受到他紧绷如铁的肌肉线条,感受到那具身体传递来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灼热体温和……深入骨髓的战栗!

这具身体!这具她恨入骨髓的身体!此刻竟以如此屈辱、如此紧密的方式,将她死死禁锢、压在身下!灭顶的恨意、巨大的屈辱和一种被彻底侵犯的冰冷感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滚开——!”一声嘶哑破碎、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尖叫从她喉咙里挤出!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包裹着白麻布的右手死死抵住他坚硬的胸甲,左手疯狂地推搡、抓挠!指甲划过冰冷的青铜面具和粗糙的斗篷布料,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别动!”萧凛低沉沙哑的声音紧贴着她耳廓响起,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他沾满沙尘的大手猛地抓住她疯狂推搡的左手手腕,如同铁箍般死死按在冰冷的玉台上!另一只手则更加用力地箍住她的腰肢,用自己的身体形成最坚固的牢笼,将她死死压制在玉台边缘这方寸安全之地!两人的身体在冰冷坚硬的玉台上激烈地摩擦、对抗,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交织在一起,汗水、沙尘和萧凛肋下伤口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瞬间濡湿了彼此紧贴的衣料。

混乱中,楚明昭束在腰间的那支暗金同心箭,因剧烈的扭动而松动,“当啷”一声,从她腰间滑脱,掉落在冰冷坚硬的青色玉台上,箭头顶端那个力透金属的“昭”字,在昏黄的火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沉重的光泽。

这清脆的撞击声,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冰水,让疯狂扭打撕扯的两人动作瞬间一滞!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猛地转向那支躺在玉台上的同心箭,再缓缓抬起,死死钉在萧凛青铜面具后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此刻却清晰地倒映着她狼狈身影的眼眸上。恨意、屈辱、冰冷的杀机在她眼中疯狂交织。

萧凛深不见底的眼眸同样死死锁住她,箍住她腰肢和手腕的手没有丝毫放松。面具下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方才那一声失控的“明昭”,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百年压抑的情感与此刻身体的紧密纠缠、生死一线的惊悸混合成一种毁灭性的狂潮,几乎要冲破他所有的理智堤防!

两人如同两头在生死边缘撕咬、却因意外而暂时僵持的困兽,在冰冷的玉台上,在无数枯骨磷火和诡异陶俑的无声注视下,在身下那沸腾血沟散发出的浓烈甜腥血气中,以最屈辱也最紧密的姿态,死死地僵持着。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死寂的墓室中清晰可闻,汗水沿着两人紧贴的额角交融滚落。

就在这时——

“嗡……”

那支静静躺在青色玉台上的暗金同心箭,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箭杆上细密的云雷纹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流转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暗金色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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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暗金同心箭的轻颤,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箭杆上流转的暗金光晕虽微弱,却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蔓延开来,所过之处,青色玉台温润的表面似乎都随之泛起一层微不可查的涟漪。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箭杆上那诡异的流光,忘记了挣扎。萧凛箍住她的手臂也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力道,深不见底的眼眸穿透面具,锐利地捕捉着这超乎常理的变化。

暗金流光如同蜿蜒的溪流,缓缓流淌至箭头顶端那个力透金属的“昭”字刻痕。就在光芒触碰到“昭”字最后一笔的刹那——

“铮——!!!”

一声清越、高亢、如同凤鸣九天般的金属颤音,猛地自箭簇处炸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奇异力量,瞬间压过了血沟沸腾的咕嘟声,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墓室之中!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枚供奉在白玉供案左侧的暗金虎符,以及右侧的白玉蟠龙佩,仿佛被这声箭鸣唤醒!虎符上匍匐的猛兽纹路,蟠龙佩上盘踞的神龙雕痕,同时亮起!虎符爆射出深沉内敛的暗金光芒,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蟠龙佩则流淌出温润皎洁的月白光华,如同神龙吐息!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磅礴的光柱,猛地从供案上冲天而起!

光柱并未散逸,而是在墓室那高不可及的穹顶之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精准无比地交汇、缠绕!暗金与月白的光芒疯狂旋转、融合,最终形成一团剧烈翻涌、不断膨胀的混沌光球!

光球内部,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亿万星辰生灭,伴随着低沉而宏大的、仿佛来自远古时空深处的嗡鸣!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苍凉、悲怆、守护与某种永恒誓言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墓室!墙壁上那些扭曲痛苦的陶俑仿佛在这意志下微微震颤,地面磷火疯狂摇曳!

“嗡——!!!”

混沌光球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向着四面八方炸射出亿万道柔和却不容逼视的光线!

光线所及之处,时间仿佛被强行凝固、回溯!

一幅巨大无比、清晰得令人窒息的全息光影,如同最古老的皮影戏,又如同神只的记忆碎片,被这浩瀚的光之力量,硬生生地投射在墓室那空旷无比的穹顶与四壁之上!

光影中,是尸山血海!

是燃烧的城池!倒塌的雄关!断裂的龙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无数身着玄黑重甲的士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鲜血汇成溪流,染红了焦黑的土地!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战马濒死的哀鸣、城墙倒塌的轰鸣……无数声音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死亡交响!

就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央——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悍然闯入光影!

那是一名女子!身披残破染血的玄色重甲,甲片缝隙间不断有鲜血渗出!头盔早已不知去向,一头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乌黑长发在狂风中烈烈飞舞!她的脸庞沾染着硝烟和血迹,却依旧难掩其惊心动魄的轮廓与那双燃烧着焚天怒焰的眼眸!那双眼睛,深陷在青黑色的眼窝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翻涌着巨大的痛苦、滔天的恨意,以及一种睥睨天下、宁折不弯的决绝!

她手中紧握着一柄巨大的、刃口布满豁口的斩马刀!刀身缠绕着实质般的猩红煞气!她的每一次挥刀,都如同飓风过境,将蜂拥而上的敌军如同草芥般斩碎!断肢残骸在她身周飞舞!血雨瓢泼!她的身后,是无数同样身披重甲、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如铁的战士,他们以她为核心,组成一道血肉长城,死死抵挡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守住!守住城门!为陛下后撤……赢得时间——!”女子嘶哑的咆哮声,穿越了光影的阻隔,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狠狠砸入楚明昭和萧凛的耳膜!

这声音!这眼神!这搏杀的身姿!

轰——!!!

如同九天神雷同时在楚明昭和萧凛脑中炸响!巨大的震撼让他们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光影中那个浴血搏杀、与自己前世容貌身形几乎别无二致的女将军!那是……那是初代“惊凰”楚离?!是她的……先祖?!那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与悲怆,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仿佛看到了前世玉门关外的自己,看到了野狐峪决堤时的疯狂,看到了神武门外那柄斩向自己的冰冷刀锋!

萧凛深不见底的眼眸同样爆射出骇人的精芒!光影中那女将军身后飘扬的残破战旗……那旗上模糊却依旧能辨的蟠龙纹……那是大胤开国帝旗!是萧氏皇族的标志!他死死盯着女将军身后,那片被拱卫的核心区域——光影晃动,隐约可见一个同样身披重甲、身形高大挺拔的年轻将领身影,正指挥着残部,护送着一辆明黄色的车驾在尸山血海中艰难突围!那将领的侧脸轮廓……竟与他有着惊人的相似!是萧氏的先祖?!那场被史书刻意抹去、关于开国帝后与惊凰女帅并肩血战的……朔方城之围?!

光影流转,画面骤然切换!

不再是惨烈的战场,而是一间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血腥和药草气息的军帐。帐内一片狼藉,染血的绷带和碎裂的甲片散落一地。那名与楚离容貌酷似的初代女将军,此刻正靠在一张简陋的行军榻上。她身上的重甲已被卸下,只余单薄的染血中衣,脸色惨白如金纸,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半阖着,布满了蛛网般猩红的血丝,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苦。她的腹部……高高隆起!那弧度,分明是即将临盆!

一名同样穿着染血军医袍服、身形高大、脸上带着深深疲惫和刻骨痛楚的年轻将领(正是之前指挥突围的萧氏先祖)半跪在榻前。他沾满血污的大手,正极其轻柔、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紧紧握着女将军冰冷枯瘦的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深入骨髓的痛惜,以及一种被命运彻底碾碎的绝望。

“……阿离…撑住…孩子…我们的孩子…”年轻将领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块。

榻上的女将军极其艰难地睁开眼,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在年轻将领痛苦的脸上。她沾血的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

“……萧…策…带他…走…活下去…为我…守好…这…山河……”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深陷的眼窝中翻涌着巨大的不舍、悲怆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决绝。那只被萧策紧握的手,极其轻微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反握了一下。

“不——!阿离——!”萧策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滚而下!

就在这生离死别的悲怆时刻——

光影画面猛地一阵剧烈的波动、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无数雪花噪点充斥其间!

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仿佛来自宇宙的深处,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强行切入这悲怆的光影画面:

“……警告……核心能量……严重逸散……‘薪火’传承协议……强制激活……坐标锁定……朔方古战场……能量标记……植入……”

随着这诡异声音的响起,光影中军帐的画面被强行扭曲、拉远!视角仿佛被拔高到九天之上!下方不再是军帐,而是整个朔方城战场!在战场西北角、一片被战火蹂躏得最惨烈的焦土废墟之下,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暗金色光芒,如同被深埋的种子,猛地亮起!光芒的形态……赫然就是一枚微缩的暗金虎符虚影!

紧接着,一道细若游丝的暗金光束,无视了空间的距离,从九天之上垂落,精准地没入下方军帐之中,悄无声息地融入榻上女将军高高隆起的腹部!

“……‘山河永固’协议……次级节点……绑定完成……” 冰冷的机械音在刺耳的电流声中渐渐微弱、消散。

光影画面重新稳定下来,却已切换到了另一个场景——

一片荒凉死寂的戈壁滩上,狂风卷起漫天黄沙。一座新起的巨大坟冢前,矗立着一块粗糙的、尚未刻字的巨大玄冰石碑。石碑前,站着那名年轻的萧氏将领萧策。他脸上刻满了风霜与巨大的悲怆,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裹在厚厚襁褓中的婴儿。

萧策沾满沙尘的大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正是那枚暗金虎符和那块白玉蟠龙佩!他将虎符极其郑重地、轻轻放在婴儿左侧锁骨下方的心口位置,动作轻柔得如同放置稀世珍宝。那虎符接触到婴儿肌肤的瞬间,竟如同水银般缓缓“融”了进去,只在肌肤上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线条刚劲清晰的暗红印记!

随即,他又将那块温润的白玉蟠龙佩,小心翼翼地塞入婴儿襁褓的深处,紧贴心口。

做完这一切,萧策沾满沙尘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抚过石碑冰冷粗糙的表面,最终停留在某个位置。指尖凝聚起浑厚的内力,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坚硬的玄冰上,一笔一划,深深地刻下两个重逾千钧的大字:

念昭!

每一笔都力透冰层,带着刻骨的思念与永恒的守护誓言!

光影至此,剧烈地闪烁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巨大的无名玄冰碑,以及碑前萧策抱着婴儿、在漫天风沙中茕茕孑立的孤寂背影。他沾满沙尘的左手,极其自然地、仿佛不经意般,轻轻抚过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隔着衣料,无人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光芒。

光影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消散。墓室内重新被昏黄摇曳的火把光芒笼罩。但那来自远古的悲怆、守护的誓言,以及那冰冷机械音揭示的“薪火传承”、“山河永固协议”,如同无形的烙印,深深镌刻在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

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空洞地望着光影消散的虚空,身体如同被彻底抽走了所有骨头,无力地瘫软在冰冷的玉台上。巨大的震撼、悲怆和一种被命运洪流彻底裹挟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吞没。先祖楚离临盆托孤的决绝,萧策刻下“念昭”二字时的刻骨思念,还有那冰冷系统揭示的“薪火传承”、“山河永固协议”……这一切,如同无数条无形的锁链,将她、将萧凛、将念昭、将这座古墓、甚至将百年前的惊世血战,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她沾满冷汗的左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抚过自己平坦却曾孕育过生命的小腹,再缓缓移向身边那支冰冷的同心箭。

萧凛高大的身躯依旧半压在她身上,青铜面具冰冷地对着光影消散的方向。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先祖萧策怀抱婴儿的孤寂背影,那枚融入婴儿心口的虎符,那块塞入襁褓的蟠龙佩,还有那刻在玄冰上的“念昭”二字……这一切,与他胸甲暗格中紧贴心口的二十支“同生”箭、那枚“山河永固”长命锁、以及摇篮中念昭锁骨下的胎记……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百年的轮回,惊世的盟誓,系统的干预……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星辰,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串联成完整的银河!

他沾满沙尘和血迹(肋下伤口崩裂)的大手,依旧紧紧攥着楚明昭的手腕。掌心传来的冰冷与微弱脉搏,此刻却成了这巨大震撼中唯一的真实触感。

死寂。只有血沟中粘稠液体偶尔翻起的“咕嘟”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呓语。

许久。

楚明昭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她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将被萧凛死死攥住的右手手腕,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抽了出来。白麻布包裹下的肌肤,已被他巨大的力道攥得一片青紫。

她没有看他。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身边玉台上那支冰冷的同心箭。箭头顶端那个“昭”字,在昏暗中如同沉默的星辰。

沾满冷汗、包裹着白麻布的右手,极其缓慢地伸出。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触碰到了冰冷沉重的箭杆。每一次触碰,掌心那道狰狞的烙印都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在提醒着玉门关外的背叛与死别。

她咬紧牙关,用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沉重的同心箭拖拽过来。动作缓慢得如同背负着山岳,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左胸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额角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滚落。

萧凛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面具,清晰地倒映着她每一个艰难的动作,倒映着她惨白脸上滚落的汗珠,倒映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巨大痛楚与执拗的冰冷光芒。他沾满血迹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却没有再阻止。

终于,那支沉重的暗金箭矢被她拖到了两具巨大棺椁正前方的位置——那方供奉着虎符与蟠龙佩的白玉供案之前。

楚明昭沾满冷汗的左手死死撑住冰冷的玉台边缘,用尽最后一丝灵魂的力量,将自己虚弱不堪的身体向上撑起些许。她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那两具沉默的棺椁,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跨越了百年时光的沉重,一字一顿,如同泣血:

“此箭……名‘同心’。”

“前世……玉门关外……你予我引路……”

“今生……沙海古墓……我还于此……”

“恩怨……两清……”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将手中沉重的同心箭,极其郑重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轻轻放置在那方温润的白玉供案之上!暗金色的箭杆与白玉的温润光泽交相辉映,箭头顶端那个“昭”字,正对着那枚暗金虎符与白玉蟠龙佩,形成一种无声的三角。

就在箭矢落于供案的刹那——

“嗡……”

那枚暗金虎符与白玉蟠龙佩,再次同时亮起!暗金与月白的光华瞬间交融!一道比之前柔和许多、却更加凝练的光柱,猛地从交融的光华中射出,如同舞台的追光,精准地笼罩在楚明昭放置的同心箭上!

暗金色的箭杆上,那些细密的云雷纹路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流转起温润而内敛的光泽。箭头顶端那个“昭”字,更是光芒流转,仿佛活了过来。

紧接着,更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那两具巨大的、墨蓝色的星辰金属棺椁与深褐色的铁桦木棺椁表面,竟同时浮现出无数细密流动的光纹!光纹如同有生命般汇聚、流淌,最终在棺椁朝向供案的前端,凝聚成两个清晰无比、由纯粹光晕构成的人形轮廓!

左侧墨蓝棺椁上,光影勾勒出一名身着玄黑蟠龙帝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的伟岸男子!他面容模糊在光影之中,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执掌山河的帝皇威严!正是萧氏先祖,萧策!

右侧铁桦木棺椁上,光影则凝聚成那名身披残破玄甲、长发飞舞的英武女将!她的面容同样模糊,但那双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却与楚明昭前世如出一辙!正是初代惊凰,楚离!

两道光影人形,静静地悬浮于各自的棺椁之上。他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光尘埃,穿透了冰冷的棺椁,同时落在了那方白玉供案之上——落在了那支暗金流转的同心箭上!

然后,在楚明昭、萧凛以及所有目睹者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那由光影凝聚而成的萧策与楚离,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颔首!

不是威严的俯视,不是悲怆的诀别。那颔首的动作极其自然,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一种跨越了生死与时光的释然,一种……对后来者无声的托付与祝福!

颔首的瞬间,两道光影人形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迅速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如同晨曦下的露珠,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墓室昏黄的光线里,只留下两具沉默的棺椁,以及供案上那支流转着温润光晕的同心箭。

墓室内一片死寂。

楚明昭撑在玉台上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软,向后倒去。深陷的眼窝空洞地望着穹顶无尽的黑暗,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血污,无声地滑落。恩怨……两清?那光影最后的颔首,是认可?是放下?还是……另一段更加沉重宿命的开始?

萧凛沾满血迹的大手,在身侧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跨越了百年恨意与生死轮回的沉重,伸向了那支放置在供案上的同心箭。指尖在离那冰冷的箭杆仅有一寸之遥的地方,猛地停住。

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面具,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供案上那支箭,再缓缓移向身边玉台上那道气息奄奄、泪水无声滚落的残破身影。面具下紧抿的唇线,极其轻微地、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许久。

他沾满血迹的手指蜷缩起来,最终没有触碰那支箭。高大的身影缓缓站起,灰褐色的斗篷在昏暗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他沾满沙尘的大手,极其自然地、仿佛不经意般,轻轻抚过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隔着衣料,暗格之中,那二十支“同生”箭矢与那枚刻着“山河永固”的暗金长命锁,正紧贴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没有言语。只是弯下腰,沾满血迹和沙尘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力度,极其小心地、却又异常坚定地,穿过楚明昭的膝弯和后背,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楚明昭身体猛地一僵!深陷的眼窝瞬间瞪大,布满了血丝的瞳孔难以置信地倒映着近在咫尺的青铜面具!屈辱的挣扎刚要涌起,一股巨大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却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意识沉入黑暗之前,她仿佛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滴落在她冰冷的额角。

萧凛抱着怀中轻若无物、却重逾千钧的身躯,深不见底的眼眸最后扫过那两具沉默的棺椁,扫过供案上那支光华流转的同心箭,扫过那道依旧在无声沸腾的暗红血沟。

他抱着她,转身。灰褐色的斗篷在无数枯骨磷火和诡异陶俑的无声注视下,在昏黄摇曳的火光中,一步步踏出这片埋葬着惊世秘密与永恒誓言的古墓。脚步沉重而坚定,如同走向另一段无法预知的、被宿命紧紧捆绑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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