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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关外的风雪,仿佛要将天地间最后一点声息与活气都彻底吞噬。巨大的“楚”字阵形如同被冰封的巨人,凝固在苍茫的冰原之上。三万跪伏的将士,铁甲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远远望去,如同一片陷入永恒沉寂的黑色礁石群,沉默地对抗着席卷一切的白色怒涛。

玄色车驾如同风雪中漂泊的孤舟,静静地停驻在巨大“楚”字阵形之前。车门处,那道裹着洇血貂裘的身影,在苏妙和林红缨如同铁钳般的支撑下,依旧保持着半倚的姿态。只是,那只曾抬起指向巨大“楚”字、指向跪伏将士、指向玄冰无字碑的枯瘦右手,此刻已无力地垂落在身侧,随着车身的细微晃动而轻轻摇摆。

林红缨冰冷的左手,如同最坚固的镣铐,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着那只垂落的手腕!玄铁护腕下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暴突、泛着青白色,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生命都通过这冰冷的接触渡过去,锁住那掌心之下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飘忽的脉搏跳动!她另一只手臂如同钢浇铁铸的支柱,环过楚明昭单薄如纸的肩背,将她整个人死死地箍在自己冰冷的玄铁重甲与厚重的斗篷之间,试图用自己钢铁般的身躯隔绝车外刺骨的寒流。玄铁面甲上凝结的冰霜已被体温微微融化,混着某种滚烫的液体,沿着冰冷坚硬的弧度蜿蜒而下,滴落在楚明昭沾着冰晶的灰白鬓角,旋即被冻结。

“殿下…殿下…” 林红缨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与绝望的哀求,一遍遍重复着,如同濒死者的呓语。每一次呼唤,都伴随着她更不顾一切的内力输送,那精纯的力量涌入楚明昭枯竭的经脉,却如同泥牛入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风雪更狂,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片片迷蒙的白色帷幕,将车驾、将巨大的阵形、将跪伏的将士、将那座沉默的玄冰巨碑,都笼罩在一片混沌的苍茫之中。时间仿佛被冻结,只有风雪的呜咽是这白色坟墓里唯一的哀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撤…军…” 一个嘶哑破碎、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声音,如同游丝般极其艰难地从楚明昭紧抿的唇齿间挤出。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雪瞬间撕碎,却像一道无形的敕令,狠狠砸在死死攥着她手腕的林红缨心头!

林红缨沾着冰泪的面甲猛地转向楚明昭的脸。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依旧紧闭,蜡黄的脸上没有丝毫生气,唯有那微微翕动的、沾着暗红血痂的唇,证明着刚才那两个字并非幻觉。

撤军?殿下清醒了?还是…回光返照?

巨大的恐惧与一丝微渺的希望如同冰火交织,瞬间撕裂了林红缨的心脏!她不敢有丝毫迟疑,猛地抬起头,透过漫天风雪,朝着车驾前方如同冰雕般矗立的雷豹、王猛等将领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穿透风雪的屏障,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侯爷令——!!!”

“撤——军——!!!”

“轰——!”

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冰原上凝固的黑色潮汐开始缓缓涌动。沉重的铁甲摩擦声、战靴踏破冻土的闷响、压抑的喘息声,混合着风雪的呼啸,重新构成了这片苦寒绝地的背景音。在将领们嘶哑的号令声中,庞大的军阵如同退潮般,沉默而有序地向着雁回关的方向移动,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足迹和那座永恒沉默的玄冰无字碑。

八头巨大的雪域牦牛喷吐着浓重的白气,在驭手的驱策下,调转方向。沉重的车轮碾过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玄色车驾,在二十骑玄甲女兵沉默的拱卫下,如同承载着最后的微光与无尽的悲怆,缓缓驶离这片被英魂注视的冰原,驶入雁回关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深城门,将漫天的风雪与无边的死寂,关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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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黄昏。

镇国女将军府。

神都的铅灰色苍穹低垂,细密的雪粒子无声洒落,将府邸的飞檐斗拱、枯树枝桠染上一层凄冷的白。府邸深处,那股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压抑的啜泣声如同地底幽魂的低语,时断时续地从暖阁方向传来。

暖阁内,炭火盆烧得通红,跳跃的火光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榻上那道身影映衬得更加形销骨立、气息奄奄。楚明昭深陷在厚厚的锦被之中,灰败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琉璃质感,仿佛所有的血肉都已消融,只剩下一层勉强维系着人形的薄壳。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紧闭,浓密的睫毛在眼窝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唇角被仔细擦拭过,却依旧有新的、淡粉色的血丝在每一次微弱艰难的呼吸后缓缓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迹。她的生命之火,已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阵稍大些的风就能将其彻底吹熄。

林红缨如同最忠诚也最绝望的守墓人,跪坐榻前,冰冷的双手如同烙铁般紧紧包裹着楚明昭那只枯瘦冰凉的手。她不再输送内力,只是死死地攥着,仿佛要将自己化作一座连接生死的桥梁,用尽最后的气力挽留那掌心之下几乎已无法感知的、飘忽如游丝的脉搏。玄铁面甲早已卸下,扔在一旁,露出一张布满泪痕、苍白如纸、写满了巨大悲恸与麻木的脸。她的眼睛赤红肿胀,目光死死锁在楚明昭灰败的脸上,仿佛要将这副面容刻入灵魂深处。

苏妙如同一尊沉默的煞神,背靠冰冷的墙壁,站在稍远的阴影里。玄色云纹锦袍上沾染着未干的雪水和点点暗红,英气的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与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近乎疯狂的冷静。她的右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色。暖阁外,崔琰及其党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弹劾的奏疏一日比一日恶毒,府邸四周窥探的眼睛一日比一日密集。她知道,风暴即将来临。而她,将是殿下意志最后的壁垒,是撕碎一切魑魅魍魉的利刃。

十名新收的弟子,无声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十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乌雅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冻得发青的小手紧紧抓着衣角,明亮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恐惧,泪水早已流干。岩温低垂的头颅几乎要埋进胸口,脖颈那道蜈蚣般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微微蠕动,将自己彻底封闭。阿鲁浑跪得笔直,浅棕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袖中的手死死攥着,掌心被那半枚狼牙的断口刺破,温热的鲜血早已在寒冷中凝结成冰,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场席卷一切的灵魂风暴——风雪中巨大的“楚”字,山呼海啸的“服了”,碑中冻结的断刃残甲,师父耗尽生命喊出的“止戈为武”…无数画面疯狂冲撞,将他心中那座由父辈鲜血和仇恨筑起的高墙,冲击得摇摇欲坠。

暖阁内侧通往寝卧的厚重锦帘被掀开一道缝隙。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帘后的阴影里,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的幼兽。楚念身上裹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属于楚明昭的旧棉袍,袍子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冻得发白的小脸和一双黑白分明、此刻却盛满了巨大恐慌与孺慕的眼睛。

她的目光,死死地、贪婪地黏在病榻上那道气息奄奄的身影上,小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暖阁里明明烧着炭火,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最终,那巨大的恐惧和想要靠近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猫,手脚并用地从帘幕后爬了出来,无视了跪地的师兄师姐,无视了阴影中的苏妙,跌跌撞撞地扑到了病榻前,小小的身体紧紧挨着床沿,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的目光,落在了悬挂在榻旁衣桁上那副赤红如血的残甲上。甲胄在昏暗的炭火光线下,依旧散发着惨烈的杀伐之气和一种令人心碎的孤寂。那是师父的甲…是师父的一部分…上面有师父的味道…

楚念伸出冻得通红、微微颤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触摸上冰冷坚硬的胸甲边缘。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刺骨,上面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暗褐色的陈年血渍。她的小脸轻轻地、带着无限眷恋地贴了上去,冰冷的金属瞬间冻得她一哆嗦,但她没有躲开,反而更紧地贴住,仿佛要从这冰冷的甲胄上汲取最后一丝属于师父的温度和气息。

“师父…” 细微如同蚊蚋的呜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说的委屈与恐惧,从她紧贴着冰冷甲片的唇齿间溢出,破碎得不成句子,“念念…冷…好冷…”

这细弱无助的呜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暖阁内死寂的绝望!林红缨死死攥着楚明昭枯手的手指猛地一颤,赤红的眼中再次涌起巨大的水光。苏妙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突。跪地的弟子们身体绷紧,乌雅死死咬住了下唇。阿鲁浑袖中的手攥得更紧,掌心凝结的血痂再次崩裂,新鲜的温热濡湿了冰冷的狼牙。

就在这令人心碎的呜咽声中——

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极其艰难地、如同推开万钧闸门般,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布满了蛛网般猩红的血丝,瞳孔涣散失焦,茫然地倒映着暖阁顶部的藻井,最终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聚焦在紧紧贴着自己赤血甲、蜷缩在床沿下瑟瑟发抖的楚念身上!

涣散的瞳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沾着血丝的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殿下!” 林红缨瞬间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巨大的惊喜与更深的恐惧让她声音都变了调,“您…您要什么?”

楚明昭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楚念身上移开,落在林红缨写满惊痛与希冀的脸上,再缓缓移向稍远处阴影中、如同即将出鞘利刃般的苏妙。

“笔…墨…” 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如同砂纸磨过锈蚀的铁器,每一个音节都耗尽了她残存的生命力。

林红缨没有丝毫迟疑,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般瞬间动作。她小心地扶着楚明昭,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同时朝着侍立在角落、早已准备好一切的赵青禾(小荷)低喝:“快!”

赵青禾稚嫩的脸上满是泪痕,强忍着巨大的悲恸,动作却异常迅速沉稳。她端着一个铺着厚绒的红木托盘疾步上前,托盘上是早已研好浓墨的紫金砚、一支蘸饱了墨汁的紫檀狼毫,以及一卷裁剪好的、质地坚韧的熟宣。

林红缨用自己冰冷的左手,代替楚明昭那只无力垂落的手,极其小心地、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般,轻轻托起楚明昭枯瘦如柴、冰冷颤抖的右手手腕。赵青禾将狼毫笔的笔杆,轻轻塞入楚明昭勉强能够屈伸的拇指与食指之间。

笔尖悬停在雪白的宣纸之上,浓黑的墨汁饱满欲滴。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宣纸,布满了血丝的瞳孔深处燃烧着骇人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最后光芒!一股混杂着巨大疲惫、深入骨髓的决绝与一种洞穿时空的明悟,支撑着她残存的意志,驱动着那只枯瘦的手腕!

笔锋落下!

“死…后…”

第一笔落下,手腕便剧烈地颤抖起来!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团深重的墨迹,笔锋歪斜破碎!巨大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喉头腥甜翻涌!

“噗——!” 一小口暗红的淤血,从她紧抿的唇齿间溢出,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暗红!

“殿下——!” 惊呼声再起!

楚明昭沾满血污的唇死死咬住,深陷的眼窝中爆射出骇人的执念!她沾血的右手,在林红泣死死托扶下,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再次压向笔锋!

“以…甲…代…棺…”

笔锋艰难地拖动,在血渍旁写下四个力透纸背、却带着明显颤抖和断续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如同用生命刻下!

“葬…于…无…字…碑…侧…”

手腕颤抖得更加剧烈,笔下的字迹越发潦草破碎,如同垂死者的挣扎!鲜血混着墨汁,在宣纸上蜿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讲…武…堂…”

写到此处,巨大的痛苦让楚明昭身体猛地向上弓起,深陷的眼窝因剧痛紧紧闭起,额角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笔锋失控地在宣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歪斜的墨痕!

“永…不…设…堂…主…”

“由…学…员…轮…值…主…事…”

最后几笔,几乎是在林红缨用尽全力的支撑和牵引下才勉强完成!字迹狂乱潦草,如同狂风中的枯草,却带着一种破开混沌、不容置疑的决绝力量!

“噗——!!!”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一大口粘稠的、近乎纯黑的淤血,如同绝望的泼墨,猛地从楚明昭紧抿的唇齿间狂喷而出!狠狠溅射在刚刚写就的、墨迹与血痕交织的遗命之上!也溅满了林红缨环抱着她的手臂和前襟!

“殿下——!!!” 林红缨凄厉到撕裂的悲鸣响彻暖阁!她不顾喷溅的污血,用身体死死撑住楚明昭向后软倒的残躯!

楚明昭的身体在林红缨怀中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最后睁开了一丝缝隙,涣散的瞳孔倒映着被血污浸染的遗命,倒映着扑在赤血甲旁、小脸上满是惊恐泪水的楚念,倒映着暖阁内一张张写满巨大悲恸的脸庞…那目光里,似乎有一丝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永恒的平静与…疲惫。

她沾满血污、冰冷颤抖的右手,无力地滑落,指尖依旧死死攥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指环。

暖阁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绝望!唯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如同丧钟的余音。

苏妙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身体猛地一晃,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一步踏出阴影,冲到榻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红缨怀中那道彻底失去意识、生机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的身影,再猛地转向托盘上那份被浓墨与鲜血彻底浸染的遗命!

巨大的悲恸与一种被赋予的、沉甸甸的使命感,如同熔岩般在苏妙胸中奔涌!她沾着雪水与暗红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一把抓起那份尚带着体温、墨血淋漓的遗命!

她猛地转过身,面对着暖阁内死寂的空间,面对着跪地啜泣的十名弟子,面对着蜷缩在赤血甲旁、小脸上满是茫然与巨大恐惧的楚念,面对着门外无声肃立的玄甲亲卫!

苏妙展开遗命,染血的宣纸在颤抖的手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她沾着血污的唇翕动着,试图发出声音,喉咙却如同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哽噎了数次。最终,一个嘶哑破碎、带着浓重血腥气与巨大悲怆的声音,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嗥叫,极其艰难地、却异常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暖阁之中:

“护国女侯…遗命——!!!”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钉,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死…后…”

“以…甲…代…棺…”

“葬…于…无…字…碑…侧——!!!”

轰——!!!

如同亿万道无声的惊雷在所有人心头同时炸响!以甲代棺?!用那副陪伴她征战沙场、饮血无数、鹰愁涧上几乎丧命、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惨烈牺牲的赤血战甲…作为她最后的归宿?!葬在雁回关外那座熔铸了无数无名英魂的百丈玄冰无字碑旁?!

巨大的震撼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怆,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林红缨抱着楚明昭冰冷残躯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跪地的弟子们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巨大的悲痛!乌雅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悲鸣!岩温低垂的头颅剧烈一震!阿鲁浑浅棕色的眼眸瞬间瞪大,瞳孔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

苏妙沾血的手死死攥着遗命,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她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与哽噎,目光扫过遗命上那狂乱潦草却力透纸背的最后几行字,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道石破天惊、足以颠覆千年传承的遗命,一字一顿地吼出:

“讲…武…堂…”

“永…不…设…堂…主——!!!”

“由…学…员…轮…值…主…事——!!!”

“轰隆——!!!”

如同九天惊雷在暖阁内炸裂!永不设堂主?!由学员轮值主事?!这已不是简单的遗命!这是要将传承千年的师徒宗法、等级尊卑彻底打破!是要将权力与责任,平等地交还给每一个执剑的女子!是要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属于所有“楚”字旗下人的未来!

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暖阁内外!林红缨抱着楚明昭的手臂僵住了,泪水凝固在脸上,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与茫然!跪地的弟子们彻底呆滞,脸上写满了颠覆认知的惊骇!乌雅忘记了哭泣,小嘴微张。岩温猛地抬起了头,封闭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剧烈的波动!就连门外肃立的玄甲亲卫,面甲下的呼吸也瞬间变得粗重!

暖阁内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落针可闻!唯有遗命在苏妙手中微微颤抖发出的簌簌声,如同命运最后的低语。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

暖阁通往回廊的厚重锦帘旁,一直沉默侍立、负责传递汤药的西戎少年阿鲁浑,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一震!他那双带着戈壁风沙痕迹的浅棕色眼眸深处,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是震撼,是崩塌,是灵魂被彻底洗礼后的剧痛,更有一丝被这惊世遗命猝然点亮的、前所未有的明悟!

他那只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紧!掌心之中,那半枚边缘粗糙、带着暗褐色陈年血渍、刻着古老狼头图腾的断牙,被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带着一种与过去彻底决裂般的狠绝,猛地攥紧!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刺耳的碎裂声,从他紧握的掌心传出!

半枚染血的狼牙,在他掌心被硬生生攥成了尖锐的碎屑!

冰冷的、带着铁锈与血腥气息的碎屑,如同他心中那座由父辈仇恨筑起、最终被风雪中的“楚”字和师父“止戈为武”的遗言冲击得摇摇欲坠的高墙,簌簌落下,悄无声息地洒落在他脚边冰冷的金砖之上,混入了地砖缝隙里积存的、不易察觉的尘埃里。

暖阁内,死寂依旧。炭火盆跳跃着,将苏妙手中那份墨血淋漓的遗命,映照得如同燃烧的诏书。林红缨紧紧抱着怀中那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楚明昭灰白冰冷的鬓角。楚念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染血的赤红战甲旁,小脸紧紧贴着冰冷的胸甲,仿佛那是她在这冰冷世间最后的、唯一的依靠,无声的泪水洇湿了甲片上暗褐色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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