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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的初春,在肃杀的余韵里挣扎着透出几缕稀薄的暖意。镇国长公主府的暖阁却依旧沉在药香与沉水香织就的厚重帷幕之后,隔绝了外面世界试探性的喧闹。琉璃宫灯的光晕落在重重锦帐上,将榻上那具单薄身影的轮廓勾勒得愈发伶仃。

楚明昭倚在靠枕上,身上盖着的锦被柔软如云,却驱不散那从骨髓深处渗出的、蚀心虫毒带来的阴寒。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心口那个被剜开的空洞,左肩胛下箭伤处敷着厚厚的药膏,依旧传来阵阵灼痛,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皮肉下反复穿刺。宣政殿上金砖染血的眩晕与来自漠北那撕心裂肺的灵魂悸动,仿佛抽空了她最后一丝元气,只余下这具被剧毒与伤痛反复凌迟的躯壳,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沉浮。

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深陷的眼窝周围,青黑色的阴影浓得化不开,唇瓣干裂起皮,毫无血色。唯有搭在锦被外那只系着赤红玛瑙北斗的手腕,偶尔几不可察地动一下,昭示着这具身体内还残存着一缕不肯熄灭的意志。

林红缨无声地立在榻边,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她的目光落在楚明昭毫无血色的脸上,又移向窗外。庭院里,几株移栽的寒梅熬过了风雪,正试探性地吐出几点猩红的花苞,在料峭的风中微微颤动。

“殿下,”林红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西山讲武堂…昨日送来战报,学员操演阵型,已初见章法。苏妙、阿蛮几人,枪术进境…颇快。”她顿了顿,冰冷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还有…讲武堂正门处,那方铭刻学员名录的‘砺锋碑’…碑后…昨夜…被人…补刻了字迹。”

楚明昭搭在锦被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砺锋碑…那是她为那些在西山血火中挺立起来的少女们所立,铭刻着每一个敢拿起刀枪、守护自己与同袍的名字。补刻?谁人敢动?

林红缨看着她眼睫的颤动,继续道:“刻的是…四个字。‘萧楚同辉’。”

萧楚…同辉…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楚明昭死寂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蚀心虫毒因情绪的剧烈震荡而疯狂反扑,喉头那股腥甜瞬间冲上!

“噗——!”

一大口暗红近黑、带着细碎血块的浓稠淤血,猛地从她紧咬的牙关中呛咳而出!如同绝望的泼墨,狠狠溅射在身前雪白的锦被上!点点黑红,刺目惊心。

“殿下!”林红缨瞬间上前,冰冷的指尖搭上楚明昭剧烈颤抖的手腕,一股精纯温和的内力渡入,试图压制那狂暴的虫毒。

楚明昭的身体因剧痛而弓起,又重重摔回靠枕,深陷的眼窝中,那双沉静的眸子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愤怒、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强行撕开伤疤的尖锐痛楚,瞬间淹没了她!

萧凛!

是他!只有他!

那个在漠北风雪中命悬一线、与她灵魂共鸣后便杳无音信的混蛋!那个她以为早已化为飞灰、却又在灵魂深处刻下最深烙印的男人!他回来了?!他竟敢回来?!还胆敢在讲武堂的砺锋碑后,刻下这如同挑衅、如同宣告、更如同最锋利刀刃般的四个字!

萧楚同辉…好一个“同辉”!

他假死遁逃,将她推入血诏漩涡的中心,让她背负“妖孽”污名,在天牢中受尽蚀心之苦!他在漠北生死不明,让她心如油煎,魂牵梦萦!如今,他悄无声息地潜回神都,不现身,不解释,却在她为那些浴血少女所立的碑石后,留下这暧昧不清、足以将她再次卷入风口浪尖的刻痕!

巨大的屈辱与愤怒如同毒火,灼烧着她的理智!识海中那片因“山河印”共鸣而重新燃起的微弱金红火苗,骤然被一股翻涌的黑红戾气缠绕!【警告!检测到极端负面情绪(愤怒被背叛)冲击!】冰冷的警报尖鸣!

“呃啊——!” 蚀心虫毒在这极致的情绪冲击下彻底狂暴!阴寒的能量如同决堤的冰河,疯狂冲击着心脉!左肩的箭伤也仿佛被引燃,剧痛撕扯着神经!楚明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沾满冷汗的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被,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色。

“备…轿…” 嘶哑破碎、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声音,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器,“去…讲武堂…现在!”

林红缨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冰冷怒火和不顾一切的决绝,没有丝毫犹豫:“末将遵命!” 身影如鬼魅般掠出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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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讲武堂。

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尽,校场上却已是一派热火朝天。数百名身着靛青劲装的少女,手持白蜡长枪,随着教习嘹亮的口令,动作整齐划一地练习着突刺格挡。汗水浸湿了鬓角,小脸通红,眼神却比初春的阳光更加明亮锐利。经过血火的淬炼,她们身上那股初生牛犊的稚嫩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的韧劲。

正门处,那方一人多高、通体黝黑、由坚硬玄武岩打磨而成的“砺锋碑”,在阳光下沉默矗立。碑身正面,深深镌刻着数百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在西山血战中挺立不倒的少女。碑石冰冷,却仿佛凝聚着无声的誓言与滚烫的热血。

此刻,碑后新刻的四个大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讲武堂内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萧楚同辉”。

四个字,笔力遒劲,入石三分,带着一种铁画银钩的冷硬与深沉。转折处锋芒毕露,如同出鞘的利刃,却又在收笔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与复杂。那“辉”字的最后一笔,甚至微微拖长,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凝固在冰冷的石头上。

几名正在附近擦拭兵器的女学员,偷偷地、带着巨大好奇与一丝不安地瞄着那新刻的字迹,小声议论着:

“萧楚同辉…萧是谁?楚…是殿下吗?”

“这字…刻得好深,好有气势…”

“听说…是昨夜被人偷偷刻上去的?连巡夜的教习都没发觉…”

“会不会…是雍亲王殿下?我听说…他没死…”

“肃静!练你们的枪!” 老卒教习的厉喝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布满风霜的脸上也满是凝重,这字刻在碑后,位置隐秘却又无法忽视,刻字之人显然深谙此地格局,且…用意叵测。

就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呢小轿,在数名沉默精悍的玄衣侍卫(林红缨调拨的“夜枭”成员)护卫下,沿着山路疾驰而至,径直停在了砺锋碑前。

轿帘掀开,林红缨率先踏出,冰冷的眼眸瞬间扫过四周,无形的威压让窃窃私语瞬间消失。她回身,小心翼翼地搀扶出一人。

楚明昭裹着厚重的玄色貂裘,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苍白的脸。她在林红缨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踏出轿门。凛冽的山风卷着寒意扑面而来,让她单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左肩胛下的箭伤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闷哼出声。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淬了剧毒的箭矢,瞬间钉在了碑后那四个新刻的大字上!

“萧楚同辉”。

那铁画银钩的笔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瞳孔深处!每一个笔画,都带着漠北风沙的粗粝与铁血,带着她熟悉到骨子里的、属于那个男人的气息!是他!果然是他!

巨大的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沸腾!蚀心虫毒的阴寒与箭伤的剧痛在这怒火下疯狂交织!她沾满冷汗的右手在貂裘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强行压制着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暴戾冲动。他回来了!他竟敢用这种方式宣告他的存在!用这暧昧不清的“同辉”,将她再次置于风口浪尖!将她与他的名字,刻在这象征着她心血与那些少女未来的碑石之上!

“呵…”一声低沉沙哑、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冷笑,从她兜帽的阴影下逸出。她猛地抬手,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手指,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恨意,狠狠抓向那冰冷的碑石,抓向那四个刺眼的字!

指尖即将触碰到石面的刹那——

嗡!

腕间的赤红玛瑙北斗,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滚烫灼热的波动!这股力量不再仅仅是楚山河的意志,更夹杂着一丝…近在咫尺的、如同孤星般执拗的、属于萧凛的熟悉气息!这股灼热如同奔涌的岩浆,瞬间冲入楚明昭混乱的识海,霸道地压下了翻腾的毁灭戾气!

同时,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属于“山河印”烙印的悸动,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地,指向了砺锋碑底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那里…有东西!

楚明昭的动作骤然僵住!沾满冷汗的手指停在冰冷的石碑前,距离那“辉”字最后一笔的迟滞拖痕,仅差毫厘。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愤怒被巨大的惊疑瞬间取代!他刻字…难道不只是挑衅?

林红缨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冰冷的眼眸瞬间锁定碑座。不需楚明昭吩咐,她身影如电,瞬间闪至碑座旁,布满薄茧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沿着冰冷粗糙的玄武岩底座边缘迅速摸索。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在楚明昭死死盯视的目光下,在林红缨精准的力道按压下,碑座侧面一块看似浑然一体的厚重石板,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掌探入的、幽深黑暗的方形暗格!

楚明昭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瞬间停滞!

林红缨没有丝毫犹豫,探手入内。当她冰冷的手指从暗格中抽出时,手中赫然多了一个狭长的、通体由暗沉乌木制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的木匣!木匣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阴森气息。

林红缨捧着木匣,如同捧着某种沉重的祭品,快步走回楚明昭身边。

楚明昭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手,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猛地伸向那乌木匣!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木质,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掀开了匣盖!

没有机关,没有毒物。

匣内,静静地躺着三支箭矢。

三支通体漆黑、唯有箭簇闪烁着幽冷寒芒的……三棱透甲箭!

箭杆笔直,带着漠北风沙打磨出的粗粝感。箭羽是某种不知名猛禽的硬羽,染成了暗沉的墨色,边缘已有磨损。最触目惊心的,是箭杆靠近箭簇的位置,都深深镌刻着一行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蝇头小楷!

楚明昭沾满冷汗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上第一支箭的箭杆。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强迫自己聚焦涣散的目光,辨认着那行刻入木纹深处的字迹:

【腊月十七·龙门渡·断流】

腊月十七…那是风陵渡“坠船”惨案发生后的第三天!龙门渡…那个连接中原与漠北的凶险渡口!“断流”…是遭遇了拦截?还是他…截断了追兵?!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断流”二字,刻痕深入木髓,边缘带着细微的毛刺,仿佛刻字之人当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压力,手腕不稳。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濒临绝境却又强行爆发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蚀心虫毒疯狂噬咬心脉带来的剧痛几乎让她窒息。她强撑着,指尖移向第二支箭。

【正月初九·黑风隘·焚骨】

正月初九…正是神都朝堂因血诏而天翻地覆、她被打入天牢深处承受蚀心之苦的日子!黑风隘…沙蝎道上那个吞噬了无数亡魂的死亡绝地!“焚骨”…是烈焰焚尽了敌人?还是他自己…在烈火中焚尽了退路?那个让她灵魂撕裂、痛不欲生的夜晚,他竟在黑风隘经历着焚身之劫?!

指尖抚过“焚骨”二字,刻痕比第一支更深、更乱,甚至带着一丝焦黑的痕迹!仿佛刻字时,刻刀曾被炽热的高温燎烤过!那焦痕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被高温灼烤过的血腥气!楚明昭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头腥甜翻涌,被她死死咽下。深陷的眼窝中,翻涌的怒火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冰水浇头的刺痛瞬间取代!

她沾满冷汗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颤抖,移向最后那支箭矢。箭杆上的刻字,比其他两支都要新,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渗入木纹:

【正月廿三·雪驼岭·摘星】

正月廿三…正是三日前!她受封镇国长公主、在宣政殿金砖上口吐鲜血昏迷的日子!雪驼岭…漠北深处、毗邻北莽王庭的险恶之地!“摘星”…是斩将夺旗?还是…他完成了某个近乎不可能的任务?在她承受着蚀心之痛、金殿染血的同一时刻,他竟在雪驼岭的寒风中…“摘星”?!

指尖停在“摘星”二字上。刻痕依旧凌厉,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空茫。那“星”字的最后一点,刻得异常用力,几乎要穿透箭杆,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刻字之人,在完成这最后一笔时,已耗尽了所有力气,只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执念。

三支箭。

三行字。

三个冰冷的时间节点。

三场发生在漠北风雪中的、用血与命书写的惨烈战役!

巨大的信息如同狂潮,瞬间冲垮了楚明昭所有的愤怒与猜疑!她终于明白,“萧楚同辉”四个字,并非轻佻的宣告或暧昧的纠缠!而是他以自己的方式,在向她呈递一份最沉重、最惨烈、也最不容置疑的…战报!一份用血肉铺就、刻在箭杆上的…述职书!

他假死遁逃,非是弃她于不顾,而是身陷更凶险的绝地,在谢云琅与“玄螭”的双重追杀下,于漠北的死亡沙海中,孤身转战千里!龙门渡断流阻敌,黑风隘焚骨求生,雪驼岭摘星搏命…每一场战役,都对应着她在这神都漩涡中所经历的生死劫难!他从未远离!他一直…在用他的命,为她斩断身后的追索,为她争取那一线生机!

而她…却因那碑文,因那“同辉”二字,因那长久压抑的委屈与蚀心之苦,对他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巨大的悔恨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刺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楚明昭的心脏!比蚀心虫毒更甚万倍!比箭伤更痛彻心扉!喉头那股压抑已久的腥甜再也无法控制!

“噗——!”

又一大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红淤血,猛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如同凄厉的哀鸣,狠狠溅射在冰冷的砺锋碑基座和那乌木箭匣之上!点点黑红,洇染了乌沉的木色,也模糊了箭杆上那冰冷的刻字。

巨大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耳鸣!蚀心虫毒的阴寒与灵魂深处的剧痛彻底爆发!她沾满血污的手再也无力抓住那沉重的箭匣,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殿下——!”林红缨冰冷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惊惶,瞬间将她瘫软的身体死死揽住!

“侯爷!”

“长公主殿下!”

校场上操练的少女们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呆了!苏妙、阿蛮、小荷…所有认出了貂裘下身影的学员,瞬间丢下了手中的白蜡枪,如同受惊的鸟雀,带着巨大的恐惧与担忧,不顾一切地朝着砺锋碑涌来!却被外围警戒的玄衣侍卫死死拦住。

楚明昭靠在林红缨冰冷却坚实的臂弯里,意识在剧痛与眩晕的深渊边缘沉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那方黝黑的砺锋碑在眼前晃动,碑后那四个铁画银钩的“萧楚同辉”大字,如同烙印般灼烧着她的视网膜。而那跌落在地、沾染了她黑红血渍的乌木箭匣中,三支冰冷的透甲箭矢,如同三根淬毒的钢针,狠狠钉在她的灵魂之上!

她沾满血污、冰冷颤抖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死死攥住了林红缨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冰冷的皮甲。她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沾血的唇齿间挤出破碎嘶哑、如同泣血般的字眼:

“箭…箭…收…好…”

话音未落,黑暗彻底降临。

林红缨死死抱着怀中彻底失去意识、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身体,冰冷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剧烈的波澜。她低头,看着跌落在染血尘埃中的乌木箭匣,看着那三支静静躺在匣中、箭杆上刻着冰冷时间与惨烈战役的透甲箭。

再抬头,望向砺锋碑后那四个深深刻入石髓的“萧楚同辉”。

冰冷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抿紧了一个凌厉的弧度。

她弯腰,用沾着楚明昭鲜血的手,极其小心地、如同拾起最易碎的珍宝般,拾起了那沉重的乌木箭匣。冰冷的指尖拂过箭杆上“摘星”二字旁那一点几乎穿透木纹的刻痕,感受着那刻痕深处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漠北风雪的孤绝与疲惫。

寒风卷过校场,吹得那面“讲武”旌旗猎猎作响。

砺锋碑沉默矗立,碑后新刻的“萧楚同辉”,在初春稀薄的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如同刀锋般的光芒。碑座旁,点点未干的黑红血渍,如同雪地寒梅,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与那刻骨铭心的悔痛。

林红缨抱着昏迷的楚明昭,如同抱着易碎的琉璃,一步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青呢小轿。她的身影挺直如标枪,冰冷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比西山的寒冰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轿帘垂下,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阳光与寒风。

车轮碾过山道的碎石,发出单调的嘎吱声。

轿内,楚明昭毫无知觉地蜷缩着,脸色惨白如雪,唇边凝固着刺目的黑红血痕。唯有被她无意识紧紧攥在另一只手中的、那枚滚烫灼人的赤红玛瑙北斗,在昏暗的轿厢内,流转着微弱却异常执着的、如同心跳般的暗红光芒。

而在遥远的神都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阴影里,一道裹在深灰色斗篷中的高大身影,如同融入墙壁的石雕,静静伫立。斗篷的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沾满风霜血污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在胸口心脏位置,那里,衣衫之下,是同样滚烫灼痛、仿佛被无形丝线狠狠扯动的“山河印”烙印。

他遥遥望着西山的方向,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倒映着神都铅灰色的天空,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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