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正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警局办公室的窗户，将玻璃冲刷成一片模糊的水幕。程峰站在窗前，手中拿着一份刚刚整理出来的调查报告，眉头紧锁。已经是2010年1月16日，距离三号井发现白骨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案件的侦破工作却像是这阴雨连绵的天气，始终看不到放晴的迹象。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潮湿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
头儿，盐场那边的档案都调过来了。赵磊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肩头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片，这些是2008年到2009年的全部排班记录和考勤表。档案室的老陈说，这些文件本来都要销毁了，幸亏我们来得及时。
程峰转过身来，接过那摞文件。纸张散发着浓重的霉味，边缘已经泛黄卷曲，有些页面甚至因为潮湿而粘连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摊在办公桌上，就像在拆解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档案袋上标注的日期让他心头一紧——这正是四名工人相继失踪的时间段。
先从李建国开始查起。程峰的手指在文件堆里翻找着，指尖因为长期翻阅文件而沾染了墨迹，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对劲。上次在工具房，他的表现太反常了。
赵磊点点头，从文件堆里抽出一本装订好的排班表：这是维修组2008年全年的排班记录。你看这里——6月12日这一页，墨迹明显不一样。他用放大镜仔细查看着页面，而且这一行的字迹也比其他行要粗一些，像是后来补写的。
程峰接过放大镜，在台灯下仔细观察。灯光照在泛黄的纸页上，那些细微的差别变得更加明显。通知技术科，把这些排班表都拿去鉴定。我要知道这些涂改是什么时候做的，用的是哪种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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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8日清晨，雨势稍歇，但盐场上空依旧笼罩着厚重的阴云，远处的井架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程峰和赵磊再次来到盐场后勤办公室，这一次，他们带着明确的调查目标和刚刚拿到的笔迹鉴定报告。
李建国的办公室位于盐场行政楼的二层，房间不大，却堆满了各种文件和报表。靠墙的文件柜里塞满了检修记录和排班表，有些文件夹已经破损，露出里面发黄的纸页。空气中飘着纸张发霉的味道，混杂着办公室特有的陈旧气息。窗台上的盆栽已经枯萎，枯黄的叶子垂在花盆边缘，显得无精打采。
李建国坐在办公桌后，面前的茶杯早已凉透，水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他却浑然不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他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眼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见。
李主任，我们想再了解一下排班的情况。程峰在对面坐下，赵磊随即摊开从档案柜里调出的2008-2009年维修工排班表，以及技术科出具的鉴定报告。
程峰的手指指向排班表上的一处涂改痕迹，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2008年6月12日，王强失踪当天，排班表上原本写的是周海涛检修3号井，后来被改成了。根据我们的笔迹鉴定，这个改动是在原始记录完成至少一个月后才添加的。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李建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不敢直视程峰的目光，转而盯着桌上那杯冷掉的茶水：这个...这可能是笔误。你知道的，排班表都是提前制定的，有时候会出现排重的情况，后来核对发现不对，就改了。
赵磊拿出另一张排班表，推到李建国面前，纸张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么刘建军失踪的10月18日、孙刚失踪的3月25日，排班表上都有类似的涂改痕迹，这又该怎么解释？而且我们发现，每次有工人失踪后，你都会以处理家事为由请假一天。这样的巧合，未免太多了吧？
李建国猛地拍桌而起，木制的办公桌发出沉闷的响声，桌上的文件随之震动：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吗？我改排班是为了合理调配人手，请假是因为我母亲身体不好！你们可以去查！
程峰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李建国的脸，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们会查的，但希望你如实配合。隐瞒只会增加你的嫌疑。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鉴定报告，而且，根据我们的调查，你母亲在那些时间段并没有住院记录。
赵磊注意到，在李建国激动地拍桌时，他办公桌的抽屉没有完全关严，里面露出一本账本的边角。更让他注意的是，李建国的额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尽管办公室里的温度并不高，甚至有些阴冷。
李主任，能让我们看看你抽屉里的账本吗？赵磊突然问道。
李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那...那只是我个人的记账本，没什么好看的。
我们还是看一下比较好。程峰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笼罩在李建国身上。
在李建国惊慌的目光中，程峰拉开了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本厚厚的账本，但令人起疑的是，其中几页关于维修组加班费的记录被整齐地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纸边。撕痕很新，与账本陈旧的外观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被撕掉的页面记录了什么？程峰盯着李建国的眼睛问道，目光如炬。
没什么重要的...只是些旧账目，我觉得没用了就撕掉了。李建国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
程峰和赵磊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后勤主任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了。就在这时，赵磊注意到垃圾桶里有一些纸屑，他小心地取出那些碎片，发现正是账本上缺失的页面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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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5日，调查的重点转向了周海涛。盐场维修组办公室比李建国的办公室还要简陋，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灰暗的砖块。墙上贴着已经发黄的维修组考勤表，其中王强失踪当月的考勤有明显的涂改痕迹。房间角落里堆着一些待维修的工具，散发着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气味。
周海涛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后，桌子腿还用木片垫着，显得很不平稳。他面前摆着警方出示的不在场证明调查记录，脸色有些发白，手指不停地揉搓着一块沾满油污的抹布。
周师傅，我们想再核实一下2008年6月12日的情况。程峰开门见山地说，同时示意赵磊打开记录本，那天你声称去外地送货，但是我们调取了货车的GpS记录，发现中午11点到1点这两个小时，货车停在离盐场仅3公里的废弃公路旁。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周海涛的眼神开始躲闪，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工装上深蓝色的布料被揉得皱巴巴的：我...我车子坏了，在路边修车。
赵磊紧接着追问，声音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修车需要两个小时？为什么不找救援？而且我们查了附近的修车铺，没人见过你的车。那段路虽然偏僻，但白天还是偶尔有车辆经过的。
周海涛的额头开始冒汗，声音有些颤抖，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我自己修的，换了个轮胎，比较费劲...那天天气也不好，下着毛毛雨...
程峰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照片，推到周海涛面前。照片上是他与王强在3号井井架前争执的场景，两人的表情都很激动，王强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周海涛的鼻子上。你和王强因为组长职位的事发生过争执，你还威胁过他要让他付出代价，是不是真的？
周海涛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照片，仿佛要通过目光将那张照片烧穿。
就在这时，周海涛工装口袋里的钱包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一张旧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赵磊弯腰捡起照片，上面是周海涛与一个年轻女子的合影，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背景是一个公园。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2008.6，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赵磊问道，同时注意到照片上的女子有些眼熟。
周海涛一把夺过照片，神色更加慌张，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这...这是我妹妹，没什么好看的。
程峰注意到，墙上的考勤表显示，王强失踪当天，周海涛的记录是后补的，墨迹与其他记录明显不同。而且，在核查周海涛的银行流水时，他们发现他在王强失踪后不久，账户上多了一笔来路不明的五千元汇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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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日，调查出现了新的转折。在盐场退休工人宿舍区，赵磊找到了老郑的邻居张大妈。这片宿舍区显得格外破败，许多房屋都已经空置，墙面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张大妈坐在自家门口择菜，面前的小板凳上放着一个老式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信号不时中断，发出刺耳的杂音。
张大妈，我们是公安局的，想了解一下老郑的情况。赵磊蹲下身，尽量与老人平视。水泥地面冰凉刺骨，但他浑然不觉。
张大妈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她放下手中的青菜，用围裙擦了擦手，语气带着后怕：老郑啊，去年9月张宏失踪后没几天，他就搬走了。走的时候慌慌张张的，说盐场待不下去了，还把好多东西都扔了，连最喜欢的那把维修扳手都没带。
赵磊立刻追问，同时打开记录本：他和张宏关系怎么样？有没有闹过矛盾？
张大妈点点头，压低声音说，仿佛怕被什么人听见：闹过！前年因为修井的事，张宏举报老郑偷工减料，用劣质零件，老郑被罚款又降职，气得好几天没吃饭。我亲耳听见他在院子里骂要让张宏付出代价她说着，不自觉地朝老郑空置的房子瞥了一眼，眼神中带着恐惧。
他搬走后去了哪里？赵磊继续问道，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
张大妈摇摇头，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微微颤动：不知道，走得很突然，没跟任何人说地址，只说去邻市投奔亲戚。连最后一个月工资都没领就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赵磊站起身，走向老郑空置的房子。窗户玻璃碎了一块，冷风从破洞中灌入，发出呜呜的声响。门口堆着废弃的杂物，一个破旧的搪瓷盆倒扣在地上，里面积满了雨水。他小心地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酸腐气味。
房间里，墙角堆着几本旧的盐井维修手册，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工整而认真。赵磊注意到，在一本手册的扉页上，老郑用红笔写着此仇不报非君子几个大字，字迹狰狞，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愤怒。门口的杂物堆里，赵磊发现了一把生锈的短柄钩，虽然这不是警方在找的长柄铁钩，但这个发现仍然令人起疑。更让人不安的是，在卧室的床底下，他发现了一些沾着深褐色污迹的布条。
赵磊立即将情况通过电话向程峰汇报。电话那头，程峰的声音严肃而果断：全力追查老郑的下落！他有作案动机，又在案发后离奇搬离，嫌疑很大！立即通知各辖区派出所，发布协查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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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警局时，夜幕已经降临。程峰站在案情板前，手中的红笔在三张照片下各画了一个圈。李建国、周海涛、老郑，三个人的照片并排贴在板上，每个人下面都列着他们的疑点，密密麻麻的文字几乎填满了整个版面。
李建国：排班表涂改、异常请假、账本缺页、克扣工资嫌疑、母亲住院记录不符。
周海涛：GpS轨迹空白、与王强有争斗威胁、考勤记录后补、不明汇款、神秘女子照片。
老郑：与张宏有旧怨、案发后突然搬离、家中发现可疑工具和污迹布条、遗留仇恨字迹。
办公室里的白炽灯发出嗡嗡的声响，光线在程峰疲惫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头儿，现在情况更复杂了。赵磊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三个人都有重大嫌疑，但我们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任何一个人。而且，这三个人的嫌疑点相互交织，反而让调查方向更加模糊。
程峰的目光在案情板上来回移动，最后停留在板子角落的一张照片上——那是老余的值班房照片。这个沉默的守井人，似乎总是与这些案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引人注意，又总是在关键时间出现在关键地点。他的目光平静得令人不安，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明天我们再去一趟盐场。程峰突然说道，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次，我要和老余好好谈一谈。我要知道他每次案发时都在做什么，看到过什么。
赵磊点点头，开始整理散落在桌上的文件。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雨点敲打着窗户，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在这个被雨水浸湿的夜晚，三个嫌疑人的影子在程峰脑海中交替浮现，而那个始终沉默的守井人，却像是一个隐藏在迷雾中的幽灵，让人捉摸不透。
程峰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他知道，在这个看似普通的盐场里，一定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真相，就像潜藏在深井中的白骨，终将在某个时刻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