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上正阳县衙门的屋檐,把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照得泛着冷冰冰的光。柳文瑾勒住缰绳,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不对劲。县衙大门前空空荡荡,别说迎接新官的仪仗,连个站岗的衙役影子都瞧不见。只有个头发花白的老门子,靠着门口那尊呲牙咧嘴的石狮子,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鼾声细微。
“醒醒。”文瑾翻身下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清气。
老门子一个激灵,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开,待看清文瑾身上那身虽略显风尘却依旧规整的官袍,以及腰间那柄样式古朴的佩剑(实则是隐藏了剑光的尚方宝剑)时,脸上瞬间堆起了惶恐,忙不迭地作揖:“大、大人恕罪!小的……小的不是有意怠慢!只是……只是今日衙里上上下下,不知怎的,都病倒了,告假的条子堆满了杜县丞的案头。”
文瑾心下雪亮。上百号胥吏同时病休?这出“空城计”唱得可真够响的,分明是给他这个新县令一个下马威。他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这时,一个穿着师爷服饰、体型富态的中年男子小跑着从衙内迎了出来,脸上堆着殷勤却又带着几分油滑的笑容,老远就拱手:“柳大人一路辛苦!卑职钱串子,是县衙的师爷。杜县丞不幸染了风寒,头疼得厉害,实在起不来身,特命小的来迎接大人,办理交接。”说着,他双手奉上一串黄铜钥匙,钥匙碰撞发出哗啦的脆响,“这是库房和账房的钥匙,请大人查验。”
文瑾伸手接过,钥匙串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墙角、巷口处几个一闪而逝、探头探脑的影子。果然,有人正等着看他这个“双进士”状元郎的笑话,看他如何在这空无一人的衙门里抓瞎。
他不动声色,将钥匙握紧,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有心人的耳中,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传我第一道令。”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刮开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窥视,“三日之内,无故不到职应卯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革职查办,绝不姑息!”
话音未落,他已从怀中取出一片青翠欲滴、隐隐有流光闪动的“锦纹书竹”。 他随手一扬,竹片轻飘飘地飞向照壁,“啪”一声轻响,稳稳贴上。霎时间,竹片上金光流转,映得那面斑驳的照壁都亮堂了几分。远处,立刻传来了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
当夜,县衙后院灯火通明,与外面沉寂的县城形成了鲜明对比。
十二个陌生面孔悄无声息地汇聚于此,他们动作干练,眼神锐利,虽穿着普通书吏的服饰,但那挺直的背脊和收敛的气息,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好手——这正是太玄派来的暗卫,易容改装,潜入县衙相助。文瑾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将他们分派到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目标明确:连夜誊抄、核对历年税册账本。
书房内,烛火摇曳。文瑾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册之中,指尖飞快地划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夜色浓重如墨。
“大人,”一名扮作书吏的暗卫推门而入,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放在文瑾面前,声音低沉,“果然有问题。您看这里,还有这里……手法相当老辣,用的是‘飞洒’和‘诡寄’之术。”
文瑾接过账册,顺着暗卫所指之处看去,越看,脸色越是凝重。所谓“飞洒”,是将一户的庞大田产,巧妙地分散记录在几十甚至上百个虚造的人头名下;而“诡寄”,则是将本应纳税的田产,偷偷挂靠在享有免税特权的士绅、勋贵甚至寺庙名下。这两种手段并行,神不知鬼不觉,竟让正阳县将近三千顷良田的赋税收入不翼而飞!这流失的,可是国库的根基,民生的保障!一股怒火在他胸中升腾,这八皇子的手,伸得可真长,胃口也真大!
突然,后院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走水了!库房走水了!”
文瑾猛地站起,推开窗户,只见库房方向已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甚至隐隐传来!他心头一紧——那里面还堆放着大量未来的及查阅的旧账册!
说时迟那时快,他怀中一道金光自动飞射而出!正是太玄所赠的那张“三阶金光符”!符箓凌空展开,化作一个半透明的金色光罩,如同一个倒扣的金碗, 在体表形成一层微弱的护体青光,而后一头扎进了浓烟之中。目光快速扫过,很快在靠近门口、已被引燃的账册堆里,发现了半册边缘已被烧焦,但大部分尚且完好的账本!他一把抢过,迅速退出火场。
几乎在他出来的下一秒,金光符形成的护罩能量耗尽,闪烁了几下,消散于空中。衙役们这才敢提着水桶上前扑救余烬。
火势被彻底扑灭后,文瑾仔细检查着库房门口被烧得焦黑的梁柱,在一处不易察觉的角落,他发现了一道用利器刻上去的、形似滴血弯刀的诡异标记——血衣十三刀!他们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嚣张!
“他们是想毁账灭迹,”文瑾握着那半册残账的手紧了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另一只手按在隐藏的尚方宝剑剑柄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下来,“更想用这把火,吓退我,告诉我这正阳县的水有多深,多浑。”
第二天清晨,县衙门外已是人山人海。百姓们听闻新来的县令是那位名动京城的“双进士”状元郎,都好奇地赶来看个究竟,想看看这位年轻的大人,能否给死气沉沉的正阳县带来一丝改变。
见文瑾一身青衫磊落,面容清俊,眉宇间自带一股不容亵渎的正气,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不由得连连点头,低声交谈:“瞧着倒是个清正官儿的模样,就不知道……能不能在这地方站稳脚跟咯。”
那老门子趁着人群拥挤,偷偷塞给文瑾一个粗布包袱,低声道:“大人,您收着。这是咱们正阳的三宝——酱菜、米酒、旱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您要是收下了,街坊邻里们就当您是……自家人了。”老门子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文瑾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袱,心头蓦地一暖。他明白,这不仅仅是礼物,更是一种试探,一种认可的开端。要想在这错综复杂的正阳县真正立足,光靠朝廷的任命和尚方宝剑的威慑,还远远不够。他需要赢得这片土地上人心的支持。
与此同时,县城西头一座气派的宅邸内。
师爷钱串子正弓着腰,对着太师椅上一位闭目养神、缓缓转动着手中一对玉核桃的中年富态男子低声禀报:“三爷,这新来的柳县令,看着年轻,手段却硬得很哪!油盐不进,而且……似乎不太好对付。”
这位正是称病不起的杜县丞,杜三爷。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呵,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仗着读过几本圣贤书,得了些虚名,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他能掀起什么风浪?”他手中的玉核桃转得更快了些,“放心吧,八皇子殿下那边,自有安排。让他先蹦跶几天,有他哭的时候!”
夜幕再次降临。
县衙书房内,烛火依旧。文瑾独坐案前,仔细翻阅着昨夜从火场中抢出的那半册残账。账本边缘焦黑卷曲,散发着烟火气,但内里关键的数据大多尚存。他提笔蘸墨,在铺开的宣纸上,一点点勾勒、还原着正阳县赋税、田亩的真实图景。
这一笔一画,看似简单,却沉重千钧。它们不仅是数字,更是斩向八皇子及其党羽伸向国库、吸食民脂民膏的黑手的利刃!前方的路注定荆棘密布,但他眼神坚定,毫无惧色。这正阳县的第一把火,烧掉了账册,却也点燃了他心中那把涤荡污浊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