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动。
他自然知道朝中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背后有多少产业,年世兰这话,可谓是戳破了一层窗户纸。
更难得的是,她话语里对胤禟那份毫不犹豫的维护之意。
身为父亲,他自己可以训斥儿子“不务正业”,却未必乐意听到外人,尤其是未来的儿媳,对自己儿子的选择指手画脚乃至鄙夷。
年世兰这番见解,虽略显稚嫩,但其坦荡和维护,却恰恰挠到了康熙心中的痒处。
他看着年世兰,眼神中审视的意味淡了些,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欣赏。
这丫头,胆子大,有主见,脑子也清楚,难怪能把老九和老十那几个皮猴儿收拾得服服帖帖,连病弱的胤禌都因她而开朗起来。
沉默了片刻,康熙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核心的问题:“胤禟向朕恳求,欲娶你为福晋。你,对此事如何看?”
这个问题比前一个更加直接,关乎女子名节和心意。
寻常格格听到此问,怕是早已面红耳赤,羞怯难言。
但年世兰只是微微一怔,脸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如同白玉染上胭脂,却并未躲闪康熙的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依旧是那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声音清晰而坚定:“回皇上,九阿哥待臣女之心,臣女知晓。臣女……臣女与九阿哥,确是两情相悦。”
没有扭捏作态,没有含蓄委婉,她就这般大方地承认了。
这些年她时常出入翊坤宫,在宫苑之间,御花园内,没少“偶遇”康熙。
有时是康熙考教阿哥们功课,她在一旁听着;有时是康熙兴致来了,问他们几个小辈在玩什么。
久而久之,她对这位威严的帝王少了几分惧怕,多了几分基于了解的从容。她深知,在康熙面前,真诚远比矫饰更能打动他。
果然,康熙看着她坦然承认心意的模样,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他喜欢这份坦荡。
天家富贵,阴谋算计已经太多,能见到如此清澈直接的情感流露,于他而言,也是一种难得的慰藉。
尤其是,这份心意是向着他那个常常被非议的儿子的。
“好一个两情相悦。”康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微微扬声道,“胤禟,你还要在屏风后躲到几时?”
话音未落,只见那道紫檀木嵌玉石屏风后,瞬间闪出一个人影,不是胤禟又是谁?他显然将方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和激动,眼睛亮得惊人,几乎是蹦跳着来到殿中。
他先是胡乱给康熙行了个礼:“儿臣谢皇阿玛!”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转向年世兰,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完全忘了身在何处,眼前还有谁,“世兰妹妹!你……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你……你也心悦我?”
年世兰看着他这副欢喜得忘乎所以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羞窘,悄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注意场合。
可胤禟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她那句“两情相悦”,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是看着她嘿嘿直笑,那笑容灿烂得几乎要照亮整个乾清宫。
康熙看着眼前这对小儿女——一个笑得见牙不见眼,全然没了平日的机灵劲儿;一个虽故作镇定,但眼角眉梢的羞喜却掩藏不住。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俊朗跳脱,一个明艳大方,竟是说不出的登对。他忽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似乎有些……多余。
这种被忽略的感觉颇为新奇,康熙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底却泛起一丝久违的、属于寻常父亲的温和。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将胤禟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行了,”康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既然你们二人心意相通,年氏亦深明事理,朕……便准了。”
“皇阿玛!”胤禟几乎要跳起来,拉着年世兰就要再次跪下谢恩。
“且慢,”康熙抬手止住他们,恢复了帝王的威仪,“婚姻乃大事,朕还需同你父亲年遐龄商议。你且先退下,年氏也回去吧。”
“是!儿臣(臣女)告退!”胤禟声音洪亮,拉着还有些懵懂的年世兰,高高兴兴地退出了乾清宫。
一出殿门,胤禟更是忍不住,若不是在乾清宫外,他几乎要欢呼出声。
康熙看着他们相偕离去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却又带着释然。
他拿起朱笔,在空白的圣旨上顿了顿。
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康熙特意召见了已致仕在家的年遐龄。
年遐龄虽无官职在身,但沉稳依旧,对于天家垂青,他表现得感激却又谨慎,只道:“小女顽劣,蒙九阿哥不弃,皇上恩典,老臣感激不尽。唯望九阿哥能善待小女,年家必当恪守臣节,忠心王事。”
这番话,既表明了态度,也再次划清了界限——年家是皇帝的臣子,并非皇子附庸。康熙对此十分满意。
于是,一道赐婚的圣旨,很快便颁了下来,将年世兰指婚给九阿哥胤禟为福晋。
几乎是在胤禟婚事定下的同时,康熙也为十阿哥胤?指了婚,福晋是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来自蒙古草原的格格。
这桩婚事带着明显的政治联姻色彩,旨在巩固满蒙关系。
胤?性子憨直,对此倒也无甚异议,只私下对胤禟嘟囔:“九哥,你倒好,娶了世兰姐姐。我那个福晋,听说骑射厉害得很,以后可别揍我。” 惹得胤禟哈哈大笑。
两桩皇子的婚事接连公布,前后脚筹备,顿时成了京城最引人注目的话题。九阿哥求娶功勋年家之女,十阿哥联姻蒙古贵女,朝野上下都在揣测着皇帝此举背后的深意。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胤禟,却全然不顾外界议论,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只盼着佳期早至,能将那个他守护了多年、如今终于名正言顺属于他的明媚少女,迎娶回府。
紫禁城的春意,终于在这两桩喜事的催化下,变得浓郁而生动起来。
九阿哥胤禟与年家千金年世兰被皇帝赐婚的消息,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朝野上下,更在几位成年阿哥的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桩婚事,远非简单的郎情妾意所能概括,其背后牵扯的势力与未来的可能性,让某些人心思浮动,甚或暗生嫉恨。
其中,尤以八阿哥胤禩与四阿哥胤禛的反应最为复杂。
翊坤宫与永和宫的不睦早已是宫中心照不宣的事实,连带着宜妃所出的胤禟、温僖贵妃所出的胤?,与德妃所出的胤禛、胤祯关系也仅是表面客气。
虽然德妃早已倒台,但是他们的关系早已形成了。
而八阿哥胤禩,因养母惠妃与宜妃分属不同阵营,自幼便习得了一套圆滑周旋的本事。
他曾试图拉拢这个机敏且母家势大的九弟,许以兄弟情深,允以未来共享富贵的愿景。
然而,胤禟的性子,爱憎分明,对厌恶权术争斗的他而言,八哥那套过于精密的算计与拉拢,只会让他觉得虚伪和束缚。
尤其是在他整颗心都系在年世兰身上后,更是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这位兄长,更倾向于和志趣相投的十弟、需要他照顾的十一弟,以及年世兰待在一起。
胤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早已存了芥蒂。他自认才华不输任何兄弟,待人接物更是无可挑剔,赢得了“八贤王”的美誉,为何偏偏这个九弟,还有那个跟着九弟跑的十弟,总与他隔着一层?
更让他意难平的,是年家。
胤禩比年世兰年长四岁,正是适婚的年纪。
他早已留意到年家这颗迅速崛起的朝堂新星。
年希尧沉稳干练,在文官体系中稳步晋升;年羹尧更是了得,在西北战事中崭露头角,军功赫赫,深得皇阿玛赏识。
若能得年家之力,无论是财力还是军中的影响力,都将是他争夺大位的巨大助力。
他也曾放下身段,试图接触年家。或是借着讨论政务的机会与年希尧攀谈,或是在年羹尧回京叙职时示以关怀。
然而,年家父子应对得滴水不漏,恭敬中带着疏离,绝不与他有半分逾越君臣之分的亲近。
他明白,年家是铁杆的“保皇党”,只忠于皇阿玛一人。
这原本无可厚非,保皇党又不止年家一门。
可偏偏,就是这个口口声声忠于皇阿玛、不结党营私的年家,竟然应允了胤禟的求亲!
在胤禩看来,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胤禩,贤名在外,母族虽不显赫,但养母惠妃出身纳兰明珠一族,妻族更是安亲王一脉,何等显贵?
年家拒绝他,却选择了那个只知道钻营金银、被清流斥为“与民争利”的胤禟!
一种被轻视、被羞辱的感觉,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他固有的敏感与自卑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定是因为他的生母良妃卫氏出身辛者库,位份低微,所以年家看不起他!
他们宁愿将女儿嫁给宜妃那个“铜臭”儿子,也不愿与他这个“贤王”有所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