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张贲胸口的毒匕周围,乌黑的色泽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扩散,如同他迅速流逝的生命。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里艰难的、仿佛破风箱拉扯的杂音,脸色是骇人的青灰色,冷汗混着血水浸湿了鬓角。
陆清然半跪在他身侧,所有的急救手段都已用上——银针封穴延缓毒性,应急的解毒药粉强行灌入,但这一切在那种烈的、显然是特制的剧毒面前,显得如此杯水车薪。她能做的,只是凭借高超的医术和顽强的意志,与死神争夺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片刻时间。
萧烬站在一旁,如同一尊冰冷的杀神,他没有催促,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出的、几乎要冻结空气的压迫感,比任何催促都更让人心焦。他知道,陆清然正在创造奇迹,一个能让死人开口的奇迹。
“张贲!”陆清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迷障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张贲逐渐混沌的脑海,“听着!我知道你听得见!毒素正在侵蚀你的心脉,你时间不多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沾湿的布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动作专业而迅速,没有丝毫嫌弃那污秽的血污。
“秦帅待你如何,你心中自有杆秤!他或许罚过你,但那是在军规之下,光明磊落!可你现在做了什么?你帮着外人,弑杀主帅,构陷同袍!你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秦帅?有何面目去见镇北军的列祖列宗?你的名字,将永远刻在叛徒的耻辱柱上,被万人唾骂!”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狠狠剐在张贲残存的意识上。张贲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而又挣扎的声响。
“看看你现在!”陆清然毫不留情,指着周围虎视眈眈的萧烬亲卫,以及地上那些黑衣杀手的尸体,“你为之卖命的人,在你失去利用价值后,毫不犹豫地派来了灭口的死士!他们可曾念你一丝功劳?可曾给你留半点活路?你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条用完即弃的狗!”
“唔……”张贲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似乎想反驳,却只能吐出模糊的音节,眼角竟渗出了一滴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滑落。是悔恨?是不甘?还是对死亡的恐惧?
萧烬适时地踏前一步,阴影笼罩住张贲,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绝对的威压,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
“张贲,本王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出主谋,交出所有你知道的证据。本王以亲王之名起誓,可保你家人无恙,可许你死后不入叛徒名录,以普通士卒身份下葬。否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其意不言自明。
“……你张家满门,将与这些死士同一下场,鸡犬不留!”
家人的安危,身后的名声!这是压垮张贲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背叛秦岳,或许有怨愤,或许有利益的诱惑,但绝不包括将全家老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嗬……嗬……”张贲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勐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凶悍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和濒死的灰败,他死死盯住萧烬,又像是透过萧烬,看到了某个让他恐惧又怨恨的身影。
陆清然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耳朵凑近他的嘴唇,同时将最后一点强心提气的药液滴入他口中,低喝道:“说!是谁?!”
“是……是威……威北侯……慕容……恪!”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声音,终于从张贲齿缝间挤了出来,虽然微弱,却如同惊雷,在这死寂的仓库中炸响!
果然是他!
“他……他许我……高官厚禄……还有……秦帅死后……北境军的……部分兵权……”张贲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最后的生命力,“军械……军械桉……是他……一手操控……与西域……交易……换取……金银和……和支持……”
“秦帅……发现了……账册……的副本……藏在……藏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涣散。
“藏在何处?!”陆清然急切地追问,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张贲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抬起,却最终无力垂下。他的瞳孔在放大,气息如同游丝。
“香……香料……矿……坑……”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词语,然后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仓库内,一片死寂。
张贲死了,带着满身的罪孽和未尽的秘密。
但他临死前的供述,已经足够石破天惊!
军方巨头威北侯慕容恪,是谋杀秦岳的主谋,是军械流失案的幕后黑手,甚至可能与西域势力勾结!而他最后含煳吐出的“香料”、“矿坑”,与之前发现的线索,与那张染血的纸卷,完美地印证在了一起!
陆清然缓缓站起身,因为长时间保持蹲跪姿势和高度精神紧张,身体有些微的摇晃。萧烬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沉稳而有力。
“他死了。”陆清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但他指认了威北侯。最后的话,提到了香料和矿坑。”
萧烬松开手,目光从张贲的尸体上移开,投向仓库外灰蒙蒙的天空,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风暴正在酝酿。
“慕容恪……”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杀意凛然。
张贲的供述,像一把淬毒的钥匙,猛地插入了锈蚀的锁孔,虽然未能完全扭转,却已让那扇通往巨大阴谋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即将洞开的声响。
活口的价值已经榨取,虽然未能尽全功,但指向已经无比明确。
下一步,便是直捣黄龙——西郊废矿坑!
那里,藏着慕容恪必须掩盖的秘密,也藏着能为秦岳昭雪、将这军方巨鳄扳倒的,决定性证据!
萧烬转身,看向身旁脸色微白的陆清然,语气不容置疑:“立刻出发,去西郊矿坑。这一次,本王要让他慕容恪,无所遁形!”
陆清然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心中的波澜,重重地点了点头。
追寻真相的路上,布满荆棘与死亡,但他们,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