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被拖回阴暗潮湿的牢房,像一滩烂泥般摔在冰冷的草堆上。公堂之上,证据链形成的巨大冲击力尚未消散,那显微镜下无可辩驳的墨迹,鞋底沾染的贡院红土,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烧。恐惧、绝望、以及一丝不甘,在他死灰般的心境中交织、翻腾。
铁证如山,杀人移尸之罪,他已无从抵赖。等待他的,将是律法的严惩,极可能是秋后问斩。但,这就够了吗?
对于顾临风和陆清然而言,远远不够。张显只是一只被推到前台的卒子,那本账册上一个个显赫的名字,才是真正需要铲除的毒瘤。张显的认罪伏法,仅仅是撕开了黑幕的一角,若不能撬开他的嘴,挖出背后的主谋与完整的舞弊网络,李瑾白死,赵明白冤,科举的公正依旧被践踏。
夜深人静,牢房外的甬道传来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牢门上的铁锁被打开,发出刺耳的“咔嗒”声。
顾临风与陆清然的身影,出现在牢房门口。顾临风依旧官袍肃整,面色冷峻如寒霜。陆清然则是一身利落的常服,手中没有携带任何刑具,只有一份薄薄的卷宗,眼神平静得让人心寒。
看到他们,张显蜷缩的身体本能地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
顾临风没有走进牢房,只是站在门口,阴影将他大半身形笼罩,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张显,杀人移尸,罪证确凿,按律当斩。你,可知罪?”
张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没有回答。
“你可知,你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顾临风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冰冷的讥诮,“一枚用完了,随时可以丢弃,甚至……必须碾碎的棋子。”
张显勐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陆清然适时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背后之人,能量通天。如今东窗事发,你以为他们会保你?还是会……让你永远闭上嘴?”
她轻轻展开手中的卷宗,那上面并非账册副本,而是关于张显家卷的简单记录。“你家中尚有卧病在床的老母,还有一个年方六岁的幼子,名唤栓柱,可对?”
听到“老母”和“栓柱”的名字,张显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情绪,是恐惧,也是挣扎。
“你为他们搏命,他们可会念你半分情谊?”陆清然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入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你在这里扛下所有,或许明日,或许后日,你母亲‘意外’病故,你儿子‘不慎’走失的消息,就会传来。届时,你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又能如何?”
“不!你们不能动他们!”张显嘶哑地低吼,试图挣扎起身,却被镣铐牢牢锁住。
“非是我们要动他们。”顾临风冷声道,“而是你背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为了自保,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灭口证人家卷,清除隐患,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抬抬手指的事情!张显,你仔细想想,自你被捕至今,可曾有人试图联络你,安抚你,或是给你任何承诺?”
张显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牢房和步步紧逼的审讯。
陆清然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反之,你若肯招供,指认同谋,戴罪立功。大理寺或许可奏明圣上,念你检举有功,保你家人平安,甚至……给你那幼子一条生路。”
她顿了顿,抛出了更致命的一击:“否则,即便你不说,你以为我们就查不到吗?账册在手,名单上的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届时,他们自身难保,谁还会管你和你家人的死活?你拼死维护的,不过是一群随时会将你弃如敝履的豺狼!而你和你家人的性命,就是他们最先舍弃的代价!”
“弃车保帅……”张显喃喃自语,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击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他想起了那些大人物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模样,想起了他们交代任务时冰冷的语气,想起了事发后死寂般的沉默……是啊,他们怎么会保他?他只是一把用脏了的刀,唯一的归宿就是被销毁。
一边是家卷必死的结局和自己毫无价值的牺牲;另一边,是家卷可能获得一线生机,以及将那些将他推向深渊的人拉下马的复仇快感……
巨大的心理落差和残酷的现实选择,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扯着张显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陆清然和顾临风,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囚服,额头上青筋暴起。
顾临风和陆清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牢房内只剩下张显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和镣铐轻微的碰撞声。
沉默,是对心理防线最后的碾压。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张显眼中所有的挣扎、恐惧、不甘,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死寂的灰败,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
他猛地扯动镣铐,发出一阵刺耳的哗啦声,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道:
“我说!我全都说!”
“是吏部侍郎周明远!还有光禄寺少卿郑文昌!是他们!是他们操纵科举,买卖名次!我只是个听命行事的!李瑾……李瑾是他自己找死!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心理攻势,奏效了!
隐藏在账册之后的黑手,终于被这濒临崩溃的小吏,亲口指认了出来!
顾临风与陆清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然。风暴,即将全面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