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城,一夜之间,像是被谁偷偷点燃了。
前几日还冷清得能听见雪落声的长街,如今已是人声鼎沸。
北离的快马踏碎晨霜,大秦的铁甲映着日光,大唐的文士摇着折扇,大宋的书生背着诗囊,一个个手持鎏金请柬,从四面八方涌来。那请柬上烫金的“百花会”三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城中客栈早告满,连城隍庙的偏殿都住了人。
酒肆里,小二跑断了腿,却还得赔笑:“客官,真没房了,要不您去城南试试?听说那边还有间柴房……”
茶馆说书的先生刚开口:“话说那林知文——”话音未落,台下便有人抢着问:“他真能靠一篇赋帮人破境?快说快说!”
雪月城,本是刀剑说话的地方。可如今,满街谈的,却是“文气”“文道”“浩然正气”这些字眼。年轻人三五成群,不比剑法,反倒在争论“文以载道”是否真能化为力量。连街边卖烤红薯的老汉,都学会了一句:“您这文气足,来根糖葫芦补补?”
热闹是真热闹,可这热闹底下,却藏着一层看不见的冰。
百花会本是风雅之会,可自从林知文横空出世,以一篇《文心序》引动天象,助人破境,这会便不再是文人雅集,而成了天下格局的试金石。谁若能掌握文道,谁便可能改写武道千年独尊的格局。
于是,暗流,便在这喧嚣中悄然涌动。
城东,“悦来”客栈,天字三号房。
窗缝开了一线,一缕寒风钻入,却吹不散屋内的死寂。
三名男子围坐桌旁,衣着华贵,像是哪家富庶世家的公子出游。可若细看,便会发现他们呼吸极匀,心跳极缓,连指尖的微动都带着杀意。那是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才有的气息——罗网“天字级杀手”,玄翦带队。
玄翦面容普通,扔进人堆里便再也寻不着。可他坐在那里,却像一把收在匣中的凶刃,不动则已,一动必见血。
他指尖轻叩桌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目标:林知文。不杀,不扰,只看。看他如何运文气,如何凝神,如何应对突发。若有机会,摸清他修炼的路子,最好能拿到修炼法门。再有机会……可以试试他的反应,但不准动手,不准露脸。”
他抬眼,扫过两名下属:“记住,这里是雪月城。李长生虽退隐,可他的影子还在。司空长风掌权,百里东君镇守城西,都不是好惹的。陛下要的是评估,不是刺杀。我们是来查情报的,不是来送死的。”
“明白。”两人低声应道,眼神如毒蛇,冷得能冻住火焰。
他们是影子,是风里的尘,是那种你擦肩而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可他们的眼睛,已经把整座城的地图刻进了脑子里——登天阁的守卫换岗时间,城主府的巡逻路线,甚至林知文每日何时登阁观星,都已记下。
城南,“清雅居”书斋。
一位青衫文士坐在角落,手里捧着本《南华经》,翻得极慢,一页能看半炷香。他不像是来读书的,倒像是来听风的。
他是大唐不良人中的“耳目”,代号“听松”,专司情报分析与人物侧写。他看似在看书,实则耳廓微动,将周围所有关于林知文的议论,一字不漏地收进心里。
“有人说他引动了天劫……有人说他靠一篇赋就帮人突破瓶颈……还有人说,那篇序文,读着读着,心口会发烫,像是有股暖流在走。”
他合上书,目光扫过窗外熙攘的人群,心中默念:“文道?听着像江湖术士的把戏,可若真能化理为力……那就不一样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袁先生要的不是热闹,是底细。百花会上,我要看的,不是他写得多好,而是他能不能扛住压力,能不能压住场面。更要留意——雪月城内部,谁支持他,谁反对他,谁在观望。”
他起身,付了茶钱,走出书斋。背影儒雅,可袖中藏着一枚铜牌,上刻“不良”二字。
城西,一间不起眼的民宅。
几个“商人”围在桌边,桌上摊着账本,可谁都知道,那不是账。
“头儿,这批‘货’不好查啊。”一人低声说,“雪月城查得严,连我们带的宋墨都被扣了两锭。”
领头的中年男人摆手:“别废话。上头要的不是墨,是文道的根子。它靠什么立?靠什么传?能不能教?教了会不会反?”
他顿了顿,眼神沉了下去:“我大宋文风鼎盛,可武力不足。若这文道真能让人不靠根骨也能成事……那咱们就不用再看北离的脸色了。甚至,将来可与大秦争锋。”
“可要是这道本身有坑呢?比如伤寿,或者废人?”
“所以才要查。”他冷笑,“我们不是来听故事的,是来验货的。百花会上,眼睛都给我放亮,所见所谓都详细记下来。尤其是秦、唐等国的反应,一个都不能漏。”
他们是宋国皇城司的密探,表面是行商,实则是朝廷的“眼睛”。
城中各处,暗流交织。
大秦来的王贲,站在武馆门口,一拳砸碎石墩,吼得震天响:“什么文道?老子倒要看看,是他的笔快,还是我的拳狠!我王家三代为将,靠的是武力,不是文章!”
他身旁的随从低声道:“听说他那文气,能破护体内劲……”
“放屁!”王贲怒目圆睁,“武者之气,岂是纸上谈兵能破的?等百花会上,我定要当众挑战,让他知道,笔杆子,扛不住拳头!”
而宋境才女苏芷柔,却在客栈小院中,一遍遍临摹那篇《文心序》。她笔尖微颤,像是在触碰某种神圣之物。月光下,她轻声念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能写出这样句子的人,怎么会是俗人?”
她合上纸卷,望向登天阁的方向,眼中泛起微光:“一定要见他。若他真能以文入道,那便是我辈文人的曙光。”
还有那些中小门派的子弟,像闻到肉味的野狗,围着雪月城转圈。他们不关心文道多高深,只关心——站队有没有用?“林知文若成,我们便投他;若败,立刻转身拜入武当。”
雪月城内部,也有不同的意见。
石破天带着一帮师弟在演武场练拳,一拳一个木人桩,打得碎屑飞溅。有人问:“师兄,真要跟那林知文动手?”
他冷笑:“他若安分,我自然不动。可他若想踩着武道上位……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百花会上,我要让他知道,武道,才是北离的根。”
他身旁的师弟低声道:“可听说他那文气,能凝形化实,连司空城主都赞不绝口……”
“那是他们没见过真正的拳意!”石破天一拳轰出,空中竟有虎啸之声,“等他站上台,我一拳打碎他的笔,看他还能写什么!”
暗流,在笑语欢歌下涌动;目光,在推杯换盏间交织。
所有的视线,或明或暗,或善意或恶意,都若有若无地指向同一个方向——登天阁,那位文道开创者的居所。
林知文立于阁顶,披着月色,望着这座被灯火点亮的城。
他看得见城东客栈的窗缝,看得见城南书斋的灯火,看得见城西民宅中那几道隐匿的气息。他甚至能感知到王贲的杀意、苏芷柔的仰慕、石破天的挑衅。
他没动,也没叹气。
他知道,从他写下那篇序文的那一刻起,这一天就注定要来。
文道不能躲在山里,不能只靠几个人信。它要立,就得在万众面前立,在质疑中站稳,在压力下开花。
“司空长风派人来过了。”他轻声自语,“明天,开场。”
他转身走下楼梯,脚步不快,却极稳。
他知道,明天不会平静。
王贲想打他,玄翦想盯他,苏芷柔想拜他,石破天想压他……所有人都等着看他怎么出招。
可他想的只有一句:
你们要的真章,我早就准备好了。
他走进书房,案上摊着一卷新写的《文道论》,墨迹未干。旁边,是一柄短剑,剑身刻着“破妄”二字。
他轻轻抚过剑身,低语:“若真有人想试我的道……那便来吧。文道之锋,不逊刀剑。”
夜风拂过,城中灯火未熄。
雪月城,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