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熠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那穿帝袍之人，指尖因用力攥紧马鞭而泛白。他纵马向前半步仔细辨认片刻，突然神色剧变，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你是……”
帝袍之人唇角微扬，声音沉稳如钟：“与熠弟当年相见不过数次，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斐……辰荣斐！你不是早就……早就被赐死了吗！”赤水熠失声惊呼，当年辰荣皇室覆灭前数年，辰荣斐因“样貌异常”被雅安王妃赐死的消息，在皇室子弟中曾悄悄流传，他年少时偶然听过父辈提及。
辰荣斐脸上的笑意淡去，染上几分悲色：
“当年母妃只育有一女，见父王宠我母子，妒恨交加。她不仅害死我母亲，还以我左足样貌异常为由，要将我赐死。
万幸父王早有防备，派暗卫将我偷偷送出中原，才保下一条性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军阵前，“你可知我样貌何处异于常人？”
赤水熠脱口而出：“左足有六指……第六指与尾指并生。”当年那则“异常”的传闻，核心便是这六指。
“王妃用这般可笑的理由掩盖妒恨，如今倒成了辰荣不绝的契机。”辰荣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数百年的悲愤：
“我辰荣斐从未向轩辕投降，也永远不会投降！西炎狗贼当年犯我疆土，逼死我无数族人，折辱我皇室尊严，今日我归来，便是要复我辰荣江山！”
“辰荣江山永存！辰荣帝万岁！”身后六万辰荣军齐声高呼，声浪如雷，震得谷中沙尘飞扬。
洪江抬起右手，吼声立马停歇，只余谷风卷着旌旗的声响。
赤水熠僵在马背上看向辰荣斐，面容在眼前与记忆中父辈描述的“六指皇子”渐渐重叠，可“皇室正统”四个字太过沉重，沉重到他不敢轻易相信。
耳边还回响着辰荣军震彻山谷的呼号，心口像是被重锤反复碾过。
赤水熠低头看着掌心——这双手在辰荣降书上签过名，给辰荣军送过无数粮草；这双手曾在深夜对着辰荣旧地的方向偷偷叩过头；曾拜过西炎的龙椅、也握过轩辕的兵符……在没有投过降的皇室正统面前，他做过的一切算什么？
辰荣斐若是真的，赤水熠隐忍数百年的屈辱便可解脱，但背叛轩辕的罪名会将还留在中原的整个赤水氏彻底毁灭；
若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辰荣复不复国赤水熠都无颜回归辰荣，背负太多早就累了……
脑海中一边是儿子丰隆阳光般的笑脸和玱玹狰狞的威胁利诱；另一边是血脉所属的故国和杀子仇人相柳……赤水熠只要活着就永不得喘息！
各种念头撕扯，赤水熠神情在挣扎中扭曲问道：“仅凭一句话，如何证明你是辰荣斐？”
话音刚落，辰荣斐身侧一名亲兵便小跑上前，单膝跪地褪去他左脚鞋袜。阳光之下，那只左足清晰可见——尾指旁果然并生着一根细小的脚趾，与传闻分毫不差！
辰荣斐朗声道：
“若这还不够，你尽可回中原开棺验尸。当年王妃趁父王离京发难，父王手下仓促间找不到左足六指的十岁孩童替换，那具‘尸身’的第六指是临时拼凑，与足部骨骼根本不相连！”
前排的轩辕将士听得真切，军纪下不敢交头接耳，互相交换目光无不面露骇然！
赤水熠麾下本就有不少中原子弟，看着辰荣斐与赤水熠隐约相似的五官，再想起五百年前的旧事，惊疑之色爬上众人脸庞。
五百年时光流转，无法判定这人是不是真的辰荣斐，但也没法证实他不是辰荣斐……辰荣军这手玩得高啊，突然开窍了？
“熠帅！辰荣叛军故布疑阵，妄图混淆军心，您切勿被蒙蔽！”副将禺疆见赤水熠神色异样，连忙低声提醒。
可赤水熠仿佛未闻，双眼死死盯着辰荣斐，竟独自驱马冲出军阵，在两军中间的空地上翻身下马，突然对着辰荣斐双膝跪地，重重磕下！
“哗——”轩辕军阵中响起一片惊呼，连辰荣军那边都有了骚动。赤水熠却浑然不顾，神色似哭似笑：
“我本是辰荣皇族旁支！”他仰头望着辰荣斐，声音嘶哑却响亮：
“投降西炎毁了江山；改姓赤水辱没家门；是我贪生怕死！
不降便是诛九族，延续万年的血脉……就算不甘心我又能怎么选！”
辰荣斐端坐马上，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并未言语。
洪江翻身下马，走到赤水熠面前欲扶他起身：“这几百年来，你已做到了能做的最好，全军上下无人不晓。”
赤水熠惨然一笑避开洪江的搀扶，又重重磕了个头：
“我本无颜再见皇兄，可我还有一心愿未了！”
说完这句他猛地起身，转身直指相柳，双目赤红：“我忍辱负重几百年，无非是为了血脉延续！可你，却杀了我唯一的儿子丰隆！”
相柳刚要开口，洪江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沉声对赤水熠说道：
“相柳所为，在我看来并无过错。你若有怨气，尽管冲我来。”
“冲你来？”赤水熠狞笑着逼近，“我倾尽赤水氏之力供养辰荣军数百年，却养出个白眼狼杀我亲儿，你担得起吗？”
洪江从容一笑，声音掷地有声：
“旁人不知其中纠葛，我却一清二楚。
相柳每次向你讨要军粮，哪次不是要看你脸色？
为打压赤水氏的政敌，为稳居中原四大家族的地位，你让他暗中做了多少腌臜事？
世人皆称相柳为大魔头，这恶名背后，何尝没有你赤水氏的推波助澜？
辰荣军确实受你恩惠，但相柳，从不欠你分毫！”
赤水熠恨声嘶吼：
“洪江，我与你有什么可争辩的？！
你执意要替相柳担待杀子之恨，好得很！皇兄还需你护持，我不便要你性命，要你一双腿如何？
辰荣军受中原世家的恩惠，你们又拿什么担待？”
他目光扫过相柳声音陡然拔高：
“相柳！你莫非想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洪江身后，不敢出来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