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河根本来不及解释，他像一只灵巧的狸猫钻进了机器人底座下方的维修坑，手里抓着一瓶刚刚从液氮罐接出来的冷却液。
“大雷，锁死搅拌头轴向力！千万别让它抬起来！一旦现在抬头，这条环缝就会留下一个‘匙孔’，整个贮箱就废了！”
头顶上方，那台已经服役了十年的二手库卡机器人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伺服电机的过载警报声尖锐得像是指甲划过黑板。显示屏上，搅拌摩擦焊头的温度已经飙升到了 950c，早已超过了钨铼合金的最佳工作区间，再高五十度，昂贵的搅拌针就会像蜡烛一样软化断在焊缝里。
“可是电机电流已经红区了！再不停就要烧驱动板了！”王大雷满头大汗地死死按着急停按钮旁边的“强制执行”键，手指节都泛白了。
“烧了驱动板也就是几千块的事，废了这个罐子就是几十万！”
李星河吼完，直接拧开手里的液氮瓶阀门，将那根冒着白烟的管子粗暴地插进了机器人主轴的散热风道口。
“滋——！！！”
极低温的液氮遇到滚烫的金属外壳，瞬间气化，爆发出一团巨大的白色雾气，将整个焊接工作站笼罩其中。像是在蒸笼里倒进了一盆干冰，剧烈的热胀冷缩让金属发出“崩崩”的脆响。
“星河！你要炸了这台机器吗？！”张远山在二楼栏杆处看得心惊肉跳。
“我在给它做‘物理降温’！”李星河在白雾中咳嗽着，同时飞快地在连接到底座的笔记本上敲下一行指令。
他修改了搅拌头的摩擦策略。原本恒定的旋转被他改成了一种肉眼看不见的高频脉冲——这是 2050 年针对极端工况开发的“间歇式产热法”。利用金属在塑性流动时的热惯性，让搅拌头在毫秒级的停顿中获得喘息。
报警声戛然而止。
温度读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920c... 880c... 850c。
“稳住了！”王大雷大喊，“电流回落到绿区！焊缝成型良好，没有飞边！”
“保持这个参数，走完最后两米！”李星河从白雾中爬出来，眉毛上结了一层白霜，手里的液氮瓶已经空了。
十分钟后，随着机器人发出一声轻柔的蜂鸣，巨大的搅拌头缓缓抬起，离开了银色的金属表面。
一个完美的圆环焊缝，像一条精致的拉链，将两卷不锈钢板死死地咬合在一起。虽然表面因为氧化有些发黑，但在李星河眼里，这比任何珠宝都要迷人。
“成了。”王大雷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这特么哪是造火箭，简直是在拆弹。”
……
三天后，午夜。
巨大的厂房内灯火通明。那个高达十米、直径 2.2 米的银色圆柱体——“长空一号”的一级燃料贮箱，正静静地矗立在测试台架上。
它看起来并不好看。304 不锈钢的表面充满了工业加工的痕迹，焊缝处还有打磨后的色差，远不如传统铝合金火箭那样光洁、刷着漂亮的白漆。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粗糙的热水瓶内胆。
“准备好了吗？”赵得志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缩着脖子站在张远山身边。他虽然看不懂技术，但他知道今晚是关键——如果这个“铁桶”能扛住压力和低温，他的五百万就不算打了水漂。
“水压测试准备就绪。”王大雷手里拿着对讲机，声音有些颤抖。
通常火箭贮箱测试用的是液氮或液氦，但他们没钱。李星河决定先用水做常温耐压测试，然后再充入液氮做低温测试。
“目标压力 6 bar（大气压），安全系数 1.1。”李星河盯着压力表，“注水。”
巨大的水泵轰鸣起来。银色的贮箱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是金属薄壁在巨大的内压下发生微小的弹性形变。
不锈钢最大的优点在于，它不像碳纤维那样一旦超限就直接爆裂，它有很好的延展性。但在场的所有人还是屏住了呼吸。
“4 bar... 5 bar...”王大雷报数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当指针指向 6 bar 时，贮箱下部的一处法兰接口突然喷出一股细小的水柱，滋在对面的墙上。
“漏了？!”赵得志吓了一跳。
“没事，是密封垫片没压紧，主体焊缝没问题。”李星河连眼皮都没抬，“继续加压，我要测极限。加到 8 bar。”
“8 bar？！”张远山忍不住开口，“星河，设计冗余只有 1.4，这是不锈钢，不是钛合金！万一炸了，这一个月的功夫就白费了！”
“老师，304 不锈钢有个特性。”李星河死死盯着那个已经微微鼓胀的罐体，“在形变硬化后，它的强度会提升。而且我们用的是冷轧钢板，我要验证我的焊接工艺能不能扛住母材强度的 90%。”
“疯子。”张远山嘟囔了一句，但却没有阻止。
“7 bar... 7.5 bar... 8 bar！”
指针死死地钉在红色区域。巨大的金属罐体在灯光下仿佛大了一圈，发出沉闷的低鸣，像是一口蓄势待发的洪钟。
一秒，两秒，一分钟。
没有撕裂，没有爆破。除了那个法兰还在滋水，那条李星河用液氮“救”回来的环形焊缝，像一道坚不可摧的疤痕，死死锁住了狂暴的水压。
“卸压。”李星河长出了一口气，后背早已湿透。
“牛逼！！！”王大雷把安全帽扔上了天，“赵总！看见没！这特么就是不锈钢！这就是皮实！”
赵得志虽然不懂 8 bar 意味着什么，但看到那个铁桶没炸，也跟着傻乐起来：“好！好！今晚宵夜我请！”
就在众人欢呼雀跃时，李星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新闻推送，来自一家权威的航天媒体。
李星河掏出手机，划开屏幕，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
标题很刺眼：**《重磅：天河航天与星网集团签署战略合作协议，独家获得低轨 Ku\/Ka 频段优先使用权》**。
配图是一张签约仪式现场。一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正握着一位官员的手，笑得春风得意。那男人李星河认识，叫陈天河，前几年还在炒作区块链，今年摇身一变成了“中国版马斯克”。
新闻副标题更是杀人诛心：*“天河航天cEo表示，某些靠‘手搓不锈钢’博眼球的作坊式企业，既不环保也不安全，注定会被时代淘汰。”*
“怎么了？”张远山察觉到了李星河脸色的变化，走过来扫了一眼屏幕，脸色骤然一变，“陈天河？这家伙怎么把频段拿走了？没有频段，我们的卫星就算打上去也是瞎子、哑巴！”
王大雷凑过来一看，当场就炸了：“这孙子！上个月还在ppt里画大饼，连个螺丝钉都没造出来，凭什么拿频段？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这就是商业。”赵得志看了一眼，点了根烟，神色变得阴沉，“频段是稀缺资源，先到先得。陈天河背后的资本运作能力比我们强太多了。他这是要从源头上掐死我们。”
厂房里的欢呼声消失了。刚才测试成功的喜悦，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灭。造火箭是为了发卫星，如果发不了卫星，火箭造得再便宜也只是个大号烟花。
李星河盯着屏幕上陈天河那张得意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屏幕。
“掐死我们？”
他收起手机，转身走向那个巨大的不锈钢贮箱，伸手拍了拍冰冷的金属外壳，发出“咚咚”的闷响。
“他以为买下了高速公路的收费权，就能拦住我们？”
李星河转过身，眼神比刚才测试时还要冰冷。
“大雷，准备下一阶段测试。这次不加水，直接上液氮。”
“这时候还测？”
“测。不仅要测，还要让这个罐子在零下 196 度的液氮里，承受 10 bar 的压力。”李星河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既然他们占了 Ku 和 Ka 频段，那我们就不用这些。”
“不用这些？那用什么？S 频段带宽太窄，V 频段技术不成熟……”张远山急了。
“我们用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