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块浮石裂开的声响还在耳边回荡,脚底一滑,我几乎跪倒在湿冷的石面上。青鳞的手立刻扣住我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骨头捏碎。陈昭喘着粗气跟上来,膝盖以下全浸在黑水里,泥浆裹着暗流缠住他的腿。
“再往前……就是源头了。”他声音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前方雾中那座突兀耸立的祭坛。
我没答话。胸口玉珏贴着皮肉滚烫,像一块烧红的铁片压在心口。它在催我,也在警告我——前面的东西不属于天族,也不属于翼族,是更早之前就存在的东西。
我们踩着河底残存的石基前行。那些石头半埋在淤泥里,边缘磨得光滑,显然是古时祭司们走过的路。青鳞用羽刃探路,每一步都极慢,生怕触动什么看不见的机关。陈昭咬牙撑着一块断碑站起来,指着右侧一处低洼:“那边……水流不对。像是被人刻意引偏过。”
我顺着看去,果然,暗流呈螺旋状向内收束,中心位置隐约有光透出水面。
“聚魂石。”我说。
话音刚落,头顶浓雾忽然翻涌。祭坛四周浮现出数十道虚影,皆持剑而立,衣袂飘动间泛起银白微光。昆仑虚的篆文在石阶上亮起,一圈圈向外扩散,如同活物般爬行。
青鳞猛地将我往后一拽,自己横身挡在前头。羽刃扬起瞬间,三道剑气已破空而来。他侧身避过第一道,第二道擦过肩头,带出一串血珠;第三道直取咽喉,他抬臂硬挡,灵力碰撞炸开一圈气浪,震得脚下石基咔嚓作响。
“别动!”我按住他后背。
他回头,额角青筋跳动:“这阵法认敌不认人,你站在这里就是靶子!”
“可它没杀你。”我盯着那些虚影,“它们在试探。”
我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玉珏从衣襟滑出,悬在胸前微微颤动。那些仙剑虚影顿了一瞬,随即齐齐转向我,剑尖微垂,却不收回。
“它认识这个。”我说。
青鳞呼吸一滞:“你是说……这是司音留下的?”
我没回答。记忆突然翻涌——三百年前南荒初遇,他替我挡下那一道天雷时,腰间也挂着这样一枚玉珏。那时我以为只是寻常护符,如今才明白,它是钥匙,也是信物。
我向前迈了一步。
剑影再度逼近,寒意刺骨。但玉珏的光也跟着涨了一分,金丝般的纹路自胸前蔓延而出,在空中与篆文交织。那些虚影开始退散,不是溃灭,而是缓缓归位,重新嵌入石壁之中。
祭坛中央,一块菱形石块悬浮半空,通体流转着温润金光。它不大,不过巴掌宽窄,表面布满细密裂痕,像是承受过无数次冲击。可就在它下方,若水竟逆流成环,一圈圈围绕它旋转,仿佛整个源头都在供养这块石头。
“那就是聚魂石。”陈昭喃喃道,“可它……怎么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没有理会。双腿早已麻木,全靠短刃插进石缝借力支撑。一步步踏上台阶,每一级都像踩在刀尖上。经脉里的空虚感越来越重,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一点点掏空。
青鳞想跟上来,却被一道新浮现的光幕挡住。他抬手触碰,指尖刚碰到屏障便猛地缩回,掌心焦黑一片。
“结界。”他低声道,“只许你一个人进去。”
我点点头,继续往上走。
越靠近聚魂石,玉珏越烫。到了最后一级台阶,它竟自行离体飞出,悬停在我与石头之间。两股光芒交汇刹那,整座祭坛发出低沉嗡鸣,像是沉睡已久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
第五片魂魄碎片,就在里面。
我伸手去碰聚魂石。
指尖尚未触及,结界已然显现——一层透明薄膜泛着紫金波纹,阻隔在外。我咬破手指,将血抹上去。血迹刚沾上,就被弹开,连痕迹都没留下。
“不够。”身后传来青鳞的声音,“它要的不只是血。”
我闭了闭眼。
不是精血,不是修为,甚至不是牺牲。它是要确认一件事——谁才有资格唤醒他。
我解开颈间玉珏,轻轻放在结界表面。
刹那间,金光暴涨。玉珏与聚魂石同时震动,裂痕中溢出的光如藤蔓缠绕,彼此相融。那层屏障开始龟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还不够。
我抽出短刃,划开掌心,任鲜血顺着刃身流入祭坛纹路。与此同时,将体内仅存的一丝双族灵力注入其中。昆仑虚的清光与翼族的紫焰在石上交汇,沿着古老刻痕流淌,最终汇入聚魂石底座。
结界轰然破碎。
我伸手握住那块石头。
冰冷,却又带着奇异的脉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在我掌中苏醒。
金光骤然炸开,笼罩整个祭坛。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眉心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强行挤入识海。第五片魂魄碎片脱离聚魂石,化作一道流光,直冲我天灵盖而去。
就在融合的瞬间,一个声音穿过漫长岁月,落在我耳边:
“阿烬……我等你。”
我没有睁开眼。能感觉到血正从指缝渗出,滴落在祭坛上,蜿蜒成一道细线。玉珏静静躺在我脚边,光已黯淡,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青鳞在结界外单膝跪地,羽翼垂落,右手仍紧握羽刃。他抬头望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陈昭瘫坐在最下层石阶,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河水,混着泥污往下淌。他看着那块已被我松开的聚魂石,眼神变了。
石头不再发光。
表面裂痕加深,其中一道缓缓张开,露出内里一丝幽黑。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伤口未愈,血还在流。可那滴落的最后一滴血,在触地前忽然停滞了一瞬——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住了。
然后,悄无声息地钻进了石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