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的手还牵着我,掌心的温度真实得让我指尖发颤。大殿里没人说话,只有风吹动衣角的声音。我低头看着自己袖口干涸的血迹,又看向他眼中映出的自己——发乱,眼红,脸上还有未擦净的泪痕。
他忽然松开我的手,转身面向长老们,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日起,设仪典,授称号。”
我一怔,下意识想拉住他的衣袖,可手刚抬起就停在半空。四周的目光已经聚了过来,昆仑虚长老上前一步,双手托起一方玉台,立于主殿高台之上。他看向我,微微颔首:“司音弟子,请登台。”
我不想去。这七万年我不是为了被人看见才守下来的。可当我抬头,看见墨渊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像在等我走完最后一段路。
我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抬脚向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旧日时光上,轻得几乎无声。台阶共九级,我数着,一级,两级……走到第七级时,脚下一滑,膝盖差点撞上石阶。是仙缘镜太重了吗?还是我的手抖得太厉害?
我没有回头,继续往上走。到了高台,长老将一枚青铜令符递来。那符上刻着“战神守护者”四字,笔锋凌厉,像是用剑划出来的。
我伸手去接,手指却不受控地发抖。令符刚碰到掌心,险些掉落。我急忙合拢五指,把它紧紧握住。铜边硌得掌心生疼,可这点疼不算什么。
台下站着各仙门代表,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法袍,神情肃穆。有人盯着我看,也有人低声交谈。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那些话语里带着迟疑。
“一个女子,化名求学,真有如此功绩?”
“以心头血养战神仙体七万载……这事谁能作证?”
声音不大,却一字不漏钻进耳朵。我想反驳,又觉得没必要。这些话本就不该由我回应。
这时,墨渊走上高台。他没有看那些人,只站在我身侧,从袖中取出一卷玉册,当众展开。
“昔鬼族犯境,东皇钟动,吾以元神封印擎苍,仙体坠落昆仑。”他开口,声如寒泉,“唯司音一人,逆千军护尸身,破噬魂幡察弱点,持仙缘镜引天机。”
他说一句,我手中仙缘镜便轻轻一震。镜面忽明忽暗,竟浮现出过往画面——
战场上火光冲天,我手持长剑挡在冰棺前,身后是漫天鬼影;
我在桃林深处割破手腕,鲜血滴入冰缝,渗进墨渊唇间;
我跪在阵心,一遍遍诵念唤神诀,额头冷汗混着血水流下。
一幕幕流转而出,清晰无比。台下众人屏息凝视,连呼吸都放轻了。那些曾质疑的声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低的惊叹。
墨渊合上玉册,转向我。他接过长老手中的令符,亲自为我佩于腰间。动作很慢,像是怕弄疼我。
“你不是因我是战神而守护我。”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能听见,“而是因你是司音,才让‘守护’二字有了意义。”
我喉咙一紧,眼眶又热了起来。可这一次,我没有低头,也没有躲闪。我抬起头,看向台下所有仙门之人,举起右手,将令符高悬于胸前。
“此称号非我一人之荣。”我说,声音比想象中稳,“乃昆仑虚众弟子共抗邪祟、守正道之证。”
话音落下,全场静了一瞬。随即,掌声响起。起初零星,后来汇成一片,如潮水般涌来。昆仑虚长老带头躬身行礼,其他仙门代表也纷纷拱手致意。
我站在高台上,第一次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躲在师尊背后的小徒弟。我不是司音,也不只是白浅。我是被认可的人,是走过黑暗仍不肯放手的人。
掌声持续了很久。直到所有人都停下,我还站在原地。令符贴着腰侧,冰冷的金属紧贴肌肤,提醒我这一切不是梦。
墨渊退至侧位,没有再上前。他站在栏边,望着远方山峦,身影挺拔如初。我知道他在看什么——那是我们练剑的地方,也是他最后一次教我《九转玄功》的桃树下。
我没有过去。现在不是说私语的时候。
一位仙门老者缓步登台,捧着一只紫檀木盒。他打开盒子,取出一条银线织就的绶带,要为我系上。说是“战神守护者”的正式礼饰。
我伸出手臂,任他将绶带绕过肩头。银线微凉,垂落时轻轻晃动。老者退下后,又有三人依次上台献礼——一柄无锋短剑,象征守护之责;一枚青玉徽记,代表昆仑嫡传;还有一卷空白竹简,说是留给未来功绩记载。
东西越来越多,压在我的身上。我不是嫌重,只是突然觉得,这些东西离我很远。我更想要的是回到那个安静的午后,坐在讲堂外听着他的声音讲课,哪怕一句话都听不懂,也好过现在万人瞩目。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仙缘镜。裂痕还在,可它不再发烫,反而有种温润的感觉,像是睡熟了。我用拇指轻轻抚过镜背,那里有我多年摩挲留下的痕迹。
台下人群开始缓缓退去。仪式结束了。长老们向我点头示意,然后列队离开。仙门代表们三三两两交谈着走远,没有人再停留。
墨渊也转身要走。
“师尊。”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您刚才说……我在里面听得见。”我问,“那您知道我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沉默了几息,才答:“你说,桃花开了。”
我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我不想再哭了。今天不该哭。
他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深,像藏着很多没说的话。然后他迈步走了出去,背影渐渐融进殿外阳光里。
高台上只剩我一人。风拂过面颊,吹起几缕散落的发丝。我解开绶带,随手放在玉台上。令符还挂在腰间,我没摘。
仙缘镜忽然轻轻一跳。我以为是错觉,可它又震了一下,这次更明显。我连忙翻开手掌,发现镜面竟然泛起一圈极淡的波纹,像是水面被风吹皱。
我盯着它,心跳快了一拍。
下一瞬,镜中闪过一道影子——不是现在的我,也不是过去的战场画面。那是一个陌生的场景:我站在一片雪地中,身边没有人,天上没有云,远处有一扇半开的门。
我看不清门后有什么,只觉得那地方很冷,也很熟悉。
镜面一闪,影像消失。一切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我握紧镜子,指尖微微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