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鼎旁微微一晃,香灰自篆纹滑落。我将断剑残片置于案上,指尖轻压仙缘镜背,灵力缓缓渗入。
这剑曾埋于岩林焦土,边缘烧得扭曲,却未碎尽。叠风拾它时,说那夜追兵倒下后,兵器自行断裂,似有咒力反噬。如今我以镜照之,便是要验它究竟承了何等邪术。
镜面初时泛金,如常映物。可当我的灵力触及剑脊焦痕,镜光忽沉,一道猩红纹路自中心裂出,蜿蜒而上,形如锁链缠绕心脉。那纹路跳动,竟与心跳同频。
“不是寻常阵法。”我低声说。
叠风站在我身后半步,目光紧锁镜中异象。“它在回应你?”
我未答,只觉掌心微麻。方才注入的灵力被镜体牵引,竟有一丝逆流回身,直冲识海。我咬牙稳住心神,顺势将一滴心头血点在镜缘——此法险极,若控不住力道,反会惊动外间潜伏的咒引。但唯有以自身神息为引,方能逼出真相。
血珠落地前已蒸发成雾,融入镜面。刹那间,红纹暴涨,勾勒出完整阵图:九道环形刻痕围成深渊之口,中央一点赤芒,如活物呼吸。镜中浮现四字——“九幽血祭阵”。
叠风倒吸一口冷气:“这是禁术……早在上古便已被封。”
“不止是禁术。”我盯着那阵眼,“它是‘以魂为引’的活祭阵。需至亲之血启门,至信之魂为引,才能撕开天维缝隙。”顿了顿,声音更沉,“他们要的不是破结界,是要借昆仑弟子的精血神识,唤醒某种沉睡之物。”
叠风握剑的手猛然收紧。“所以那些追杀,并非只为夺密卷?是在收集祭品?”
我点头。“每一道伤、每一次滴血,都在标记灵脉节点。我们逃亡的路线,正是他们布阵的路径。”抬眼看他,“那一夜我在岩林引敌南行,脚下所踏之地,皆成了阵基坐标。”
他脸色发青。“难怪翼族巡逻队宁可折损兵力,也要逼你受伤出血。原来从一开始,目标就是你的血。”
话音未落,窗外风声骤紧。
我本能侧身,玉清昆仑扇已在手中,一挥而出,劲风直扑窗棂。只听“啪”一声,一物坠地,黑羽飘落石砖,边缘泛着幽蓝微光。
叠风疾步上前欲追,我抬手止住。“别去。来人无息无形,必用了遮名秘术,追之不及。”
他停步,皱眉:“可是鬼族?”
我蹲身拾羽,入手冰凉,不似凡禽之翎。将其置于仙缘镜前,镜面微颤,浮现出羽根处细纹——三道环形刻痕环绕一弯残月。
这不是鬼族标记。
这是我认得的印痕。
“昆仑虚守夜卫的令羽私印。”我声音压低,“但这纹路变了形,第三圈缺了一角,残月偏斜十五度。是仿制,且刻意改过。”
叠风瞳孔一缩:“有人冒用令羽信物?”
“不止是冒用。”我将黑羽收入袖囊,“能拿到令羽形制,还能改动其纹而不被察觉,此人必常出入禁地,熟知规制。或是执事弟子,或是值夜统领。”
他沉声:“会不会是九师兄?他近日轮值守夜阁,出入静室频繁,前日还向我要过巡查记录。”
我未接话。九师兄性情孤僻,却从未违律。此事尚无实证,不可妄指。但今夜这羽,既落于此地,说明对方知晓我们在此解析断剑,甚至清楚仙缘镜能破邪显真。
他们是来试探,还是来监视?
抑或……等着我们揭开更多秘密,再一举收网?
“不能再有人靠近这间静室。”我说,“明日值夜换防之前,必须设下双重禁制。”
叠风点头:“我亲自去调换巡班名单,只留可信之人。”
正说着,案上断剑忽震一下。
我立即覆手压住,仙缘镜再度泛起微光。方才中断的阵图竟自行重组,那九道环形刻痕开始逆向旋转,中央赤芒闪烁频率加快,如同催促。
“它在感应什么?”叠风按剑。
我闭目凝神,以灵识探入镜中阵图。片刻后睁眼:“地下阴脉有动静。七处节点中,已有两处开始汇聚阴气,虽未引爆,但血引已通。”
“他们等不及了。”
“不。”我盯着镜中跳动的红点,“他们在等一个时机——等祭品齐全,等阵眼归位,等那个能开启天维的人现身。”
叠风看向我:“你是说……墨渊?”
我没答。师尊刚苏醒不久,元神尚未完全稳固。若此时强行启动封印之力,恐伤及本源。而鬼族深知这一点,才选在此刻动手。
他们不仅要毁昆仑,还要趁师尊虚弱之时,彻底斩断战神传承。
“必须尽快上报。”叠风语气急切。
“不能贸然走动。”我摇头,“结界未报异动,说明内有掩护。若我现在去见师尊,反而可能引敌入局。况且……”我望向案上黑羽,“我还想知道,这枚令羽是谁放的。”
叠风沉默片刻:“你要查内应?”
“不是我要查。”我将仙缘镜收回怀中,“是他们自己露了马脚。敢在这时候窥视静室,必是参与布阵之人。只要我们不动声色,他们还会再来。”
他皱眉:“太险。万一他们对你下手——”
“我自有防备。”我伸手抚过扇骨,“而且,我不只是诱饵。我是他们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我的血能启阵,我的神识连通师尊本源。若我是他们,也不会轻易杀我。”
话至此处,远处钟楼传来三响。
短、短、长。
不是幽冥鼓,是昆仑虚夜巡更钟。子时已到,换岗时刻。
叠风起身走向门口:“我去看看巡卫是否到位。”
我点头,目送他出门。门合上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小心。
但我比谁都清楚,此刻最危险的不是外面,而是这山门之内。
谁能在不触发结界的情况下,让追踪符顺利入山?
谁能在守夜卫体系中悄然替换信物?
又是谁,在明知我们会查验断剑的情况下,仍敢派人窥探静室?
答案只有一个——此人不仅身居要职,且深得信任,甚至可能……掌握部分结界密钥。
我重新将断剑置于镜前,再次催动灵力。这一次,我不再试图解析全阵,而是专注那一丝缠绕剑刃的红线——它极细,几乎与焦痕融为一体,若非仙缘镜映照,根本无法察觉。
镜光流转,红线忽然颤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紧接着,镜面浮现一行小字:“线随念走,血归主手。”
我心头一凛。
这不是被动追踪符,而是双向牵连之咒——施术者不仅能通过我的血找到阵眼,还能借这根红线,感知我的行动,甚至……操控残留咒力。
也就是说,从我第一次滴血启镜起,我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他人眼中。
难怪那夜破阵后,翼族能迅速包围出口。
难怪九重天使者能精准拦截。
原来我一直,都在他们的视线之下。
我猛地合上仙缘镜,切断灵力连接。镜面余光熄灭前,最后闪现的,是一道模糊的身影轮廓——披白袍,佩玉牌,立于高台之上,掌心托着一枚燃烧的令羽。
我看不清脸。
但那身形,竟与九重天那位使者,有七分相似。
门外脚步声渐近。
我迅速将断剑与黑羽收入玉匣,藏于袖中。门开时,叠风站在那里,神色凝重。
“巡卫换了。”他说,“东侧廊新增两名生面孔,说是临时调派。”
我缓缓起身。“让他们进来。”
“你不怕其中有诈?”
“怕。”我看着他,“但若连门都不敢开,才是真的输了。”
他默然片刻,侧身让开。
我走向门边,手搭上门栓。
就在指尖触到木柄的瞬间,袖中仙缘镜突然发烫。
镜面无声浮现三字:
“勿信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