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云层时,我正靠在船舷上喘息。肋骨间的钝痛像锈刀在刮,每一次吸气都牵动肺腑,可我不敢闭眼。墨渊的外袍还搭在我肩头,他站在船头,背影依旧挺直,但那双手已不再稳如磐石。
叠风走来,低声禀报祭坛方位未变,毒雾已散,可底下仍有灵压波动。
墨渊沉默片刻,抬手结印探入海中。金光没入水底,却如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圈微澜。他眉心微蹙,终于开口:“此地不宜久留,传令返航昆仑。”
我心头一紧。
袖中残镜忽然发烫,裂纹深处那点金光再度闪动,微弱却执拗,直指海底。我将它贴在心口,一滴心头血渗出,顺着裂痕缓缓流淌。镜面轻颤,映出的不再是破碎光影,而是一道深埋于祭坛之下的石门轮廓——门上刻着蝌蚪般的古文,气息苍老,不带半分魔气。
是书卷之息。
我撑着船板起身,膝盖发软,咬牙才没跌倒。“师尊。”声音哑得厉害,却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楚,“下面有东西……不是魔器,是文字,极古之文。”
墨渊回头,目光落在我脸上。他看出我的虚弱,也看出我眼神未乱。
“你伤未愈。”
“正因伤重,才知此物非虚。”我按住胸口,“若只是陷阱,仙缘镜不会共鸣至此。它快死了,临灭前的感应,最真。”
风掠过甲板,吹起我半边衣角。墨渊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点头:“只许探查,不可触碰,一刻为限。”
我颔首,转身走向云舟边缘。
叠风递来一道符印,我接下,却未贴身。这种浅层护体符,挡不住真正的杀阵。我撕开袖口,以血为引,在掌心画破禁咒。青丘秘法不借外力,只耗本源,眼下顾不得了。
云舟缓缓降下,停在祭坛上方十丈。海水被仙力排开,露出下方黑石构筑的平台。祭坛中央的鼎炉已冷却,符文黯淡,可我脚下的石砖却隐隐发烫。
就是这儿。
我纵身跃下,足尖刚触地,袖中残镜猛地一震。那道石门的影像在识海中放大,位置就在鼎炉正下方三丈。我蹲身,指尖抚过地面缝隙,血咒凝于指端,顺着纹路一点点渗入。
石板震动,一道窄缝自鼎炉底裂开,幽光透出。
墨渊在云舟上沉声:“司音。”
“我在。”我低应,已俯身钻入。
密室极小,四壁刻满扭曲古文,像虫蛇游走,又似星辰排布。中央石台静置三页泛黄书卷,边缘焦黑,似曾遭火焚。我屏住呼吸,缓步靠近。
不是魔族手笔。
这些字迹的笔锋流转间有大道之息,古老得近乎原始,绝非近十万年内所书。我曾在昆仑藏经阁最深处见过类似残篇,那时墨渊说,那是开天之前,混沌中流传下来的文字——《混沌天书》。
我喉头一紧,几乎脱口而出。
“《混沌天书》残页!”
话音未落,袖中残镜骤然发烫。我急忙取出,将裂面朝向书卷。刹那间,金光从缝隙迸出,映在石壁上,那些蝌蚪文竟开始缓缓流动,排列成可读的序列。
无杀意,无禁制,唯有浩瀚如海的道韵铺展开来。
我松了口气,伸手探向玉匣。这是青丘特制的封灵匣,内嵌镇魂阵,可隔绝一切外识探查。我将残页轻轻托起,指尖刚触到纸面,一股温润气流便顺脉而上,竟与我残存的仙力自然相融。
不是攻击。
是共鸣。
我迅速将三页残卷收入玉匣,合盖封印。转身欲走,忽觉脚下微颤。密室四壁的古文同时亮起一线微光,转瞬即逝。
机关未解。
我疾步冲向出口,刚跃出石门,身后便传来沉重闭合声。石板归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
墨渊已立于祭坛边缘,见我出来,神色未动,只伸手:“可有异状?”
我将玉匣递出,掌心微颤。“得书三页,疑似《混沌天书》残卷,已封存。”
他接过,指尖抚过匣面符纹,眸光微沉。“你脸色更差了。”
“没事。”我退后半步,强压喉间腥甜,“只是血耗得多了。”
他盯着我,忽然抬手扣住我腕脉。我未争,任他探查。片刻,他松手,声音低了几分:“再动一次血咒,你会折寿。”
“值得。”我说。
风从海上吹来,带着湿冷气息。云舟缓缓升起,祭坛重新沉入海底阴影。我扶着船舷,视线有些模糊,可仍盯着那片黑水。
残镜在袖中微微发烫,不是警告,也不是共鸣。
像在……呼唤。
墨渊站在我身旁,未再说话。他将玉匣收入袖中,动作谨慎,仿佛握着的不是书卷,而是即将苏醒的天地法则。
“回昆仑。”他下令。
叠风应声调转云舟方向。我靠着船壁坐下,闭目调息。体内灵力如断流之河,勉强循环一圈,便滞涩难行。我咬牙,以青丘秘法引气入经,一寸寸梳理乱窜的毒余。
不知过了多久,墨渊忽然开口:“你方才进密室前,为何不用叠风给的护体符?”
我睁眼,见他正看着我,目光如渊。
“那种符,破不了真正的封印。”我低声答,“只会惊动机关。”
他点头,似是认可,又似在试探。“你用的血咒,非昆仑所传。”
“青丘旧学。”我避而不详,“小时候偷偷学的。”
他没再问。
可我知道,他不信。
残镜在袖中又是一烫,这次我察觉到异样——它映出的不再是密室影像,而是一行缓缓浮现的古文,与石壁上的蝌蚪文同源,却排列成新的句子。
我心头一震。
那字,我认得。
“天书不全,魂引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