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时,唇齿间还残留着血腥气,喉管像被火燎过,每一次呼吸都牵着肺腑发痛。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可我知道他还在撑着。
云舟在空中微微震颤,风从四面透进来,带着海腥与残毒的腐味。我动不了,但能感觉到肩上压着一件外袍——是他的。那温度还活着,说明他没倒。
仙缘镜躺在袖中,裂成两半,血光将熄。我伸手去够,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镜面,神识便如针扎。镜裂了,可它还在跳,像一颗不肯停的心。
我咬牙,将残镜贴在心口,一滴心头血渗出,落在镜上。
血珠滚过裂纹,镜面忽然一颤,映出墨渊的身影。不是他站在船头的模样,而是他体内——黑气如藤,缠在肺腑之间,随他每一次呼吸蔓延一分。毒素未散,反而在仙力压制下蛰伏,等他力竭时反扑。
我闭了闭眼,把镜收回袖中。
叠风在船尾调度弟子,符阵残破,云舟只能缓行。我撑着甲板想坐起,手臂一软,又跌回去。试了三次,才终于半跪起来。肋骨处的钝痛未消,像是有东西在骨缝里爬。
我摸向腰间玉佩,指尖一寸寸划过暗格。咔的一声轻响,夹层弹开,一枚金丹静静躺着,通体流转微光,像是凝着朝阳初露时的第一缕暖意。
这是我在青丘秘境所得,父君旧部留下的最后护命之物。他曾说,此丹可解万毒,但一生只得一枚。
我捏起丹药,手在抖。
墨渊背对着我,立在船舷边,身形依旧挺直,可那肩线已不像平日那般沉稳。他抬手抹去唇角残血,动作很轻,仿佛怕惊动什么。可那血是黑的,滴在甲板上,发出轻微的“嗤”声。
我爬过去,一寸一寸。
他察觉了,想转身,却被我先一步托住下颌。他一僵,未挣,也没看我,只低声道:“别浪费力气。”
我没答,将金丹送入他口中。
他本能要吐,我指尖一压,以自身仙力为引,催动药性化开。刹那间,金光自他喉间蔓延,如细流渗入经脉。他猛地咳了一声,黑血溅出,可呼吸随即一畅。
我盯着他脸色,看着那灰白一点点褪去,转为淡红。
他睁眼,目光落在我脸上。我摇头,示意他别说话。可他还是抬手,抚上我额头,掌心滚烫,却压着一股阴寒。
“你烧得厉害。”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想笑,却牵动伤处,只咳出一口血沫。我用袖子擦了,低声道:“毒解了,您撑得住。”
他盯着我,目光沉得像压着千钧。他知道我在瞒。我站不稳,靠着他衣袖才能不倒,唇色发青,指尖冰凉,哪像个没事的人?
可他没拆穿。
片刻,他抬手,将我揽进怀里。他的手臂很稳,仙体温养缓缓渡来,压住我体内乱窜的毒气。我能听见他心跳,慢而有力,像是在替我撑着这口气。
“镜碎了?”他忽然问。
我点头,从袖中取出半面残镜。裂纹贯穿镜心,血光已灭,再无反应。
他接过,指尖抚过裂痕,动作极轻,像在碰一件易碎的旧物。然后,他将它放回我手中,合上我的掌心。
“够了。”他说。
我没说话,只把残镜攥紧。
他护我多年,从我女扮男装入昆仑那日起,便一次次挡在我身前。这一次,换我来。
云舟仍在前行,海风渐弱,天边微亮。我靠在他肩上,神识模糊,可不敢睡。体内毒素未清,若我倒下,谁来守着他?
叠风走来,低声禀报:“风向已稳,再有两刻可出毒海。”
墨渊点头,仍没松开护着我的手。
我察觉他仙力依旧滞涩,虽毒素退去,但肺腑受损,需静养。我悄悄将一丝灵力渡入他经脉,助他调息。他察觉了,没阻,也没说话。
我知道他明白。
这灵力不是寻常弟子能有的,尤其在我重伤之时。但他没问,也没追查。或许,他早已猜到我有旁人不知的手段,只是从未点破。
也好。
我闭了闭眼,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金丹已用,仙缘镜毁,再无外力可依。剩下的路,只能靠自己撑。
墨渊低头看我,声音很轻:“还能撑多久?”
我抬眼,勉强一笑:“您不倒,我就不倒。”
他眸色一深,忽然将外袍重新裹紧我身,另一手扶住我后背,不让我的重量压着他伤处。
“等回昆仑,”他说,“我教你新的心法。”
我心头一颤。
那是他从未许过旁人的话。
我没答,只把脸埋进他肩窝。那里还带着血味和冷汗,可对我来说,是这世上最安稳的地方。
云舟穿过最后一片毒雾,天光洒落。我神识渐沉,可仍死死攥着那半面镜。
镜虽碎,意未断。
我护得住他。
叠风再次走来,欲言又止。墨渊抬手止住他,低声道:“别扰她。”
我其实没睡,只是太累,睁不开眼。我能感觉到他在替我压住经脉中的毒流,以仙体温养,一点一点,逼出残毒。
可他自己也在伤。
我悄悄将青丘秘血凝于指尖,沿着他手腕经络,缓缓渡入一丝净化之力。这是我在秘境中学来的偏法,极耗心神,但能护住他肺腑不再受创。
他身体一僵,终于低头看我。
我睁眼,与他对视。
“司音。”他声音极轻,像风拂过古松,“你到底……藏了多少事?”
我没答。
风从船侧吹过,卷起我半边衣角。我只将残镜往袖中藏了藏,低声说:“只要您活着,都不重要。”
他盯着我,许久,终于闭了眼。
再睁时,目光已沉如渊。
“下次,”他说,“别再拿命换我活。”
我刚想说话,忽觉肋骨剧痛,眼前一黑,整个人往下滑。
他一手将我捞住,揽在怀中。我能感觉到他手臂在抖,不是因为伤,是因为……怕?
我抬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
“师尊,”我哑声道,“这次,是我选的。”
他没再说话。
天光大亮,云舟穿出毒海,前方海域渐清。我靠在他怀里,神识将散,可仍死死守住最后一口气。
残镜在袖中,裂纹深处,忽然闪过一丝极微弱的金光。
像死灰里,燃起一点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