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三月十七，康熙的万寿节迫在眉睫，京城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躁动。各皇子府官邸无不绞尽脑汁，四处搜罗奇珍异宝，力求在万寿节上拔得头筹。
八阿哥胤禩府上，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书房里，胤禩负手立在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眉头紧锁。
他面前的红木书案上，铺着今年预备进献的寿礼清单——一尊尺余高的和田白玉雕万寿无疆山子，玉质温润，雕工精湛；
一套前朝孤本《永乐大典》残卷，皆是费尽心思搜罗来的珍品。
若在往年，这份寿礼足以在兄弟间不落人后。
可今年，胤禩看着这份清单，只觉得处处不合心意，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爷可是觉得这寿礼还不够分量？八福晋郭络罗·明慧端着一盏参茶走进来，见丈夫神色不豫，轻声问道。
她今日穿着一身石榴红遍地织金旗袍，衬得她明艳照人，眉宇间却带着同样的忧色。
胤禩转过身，接过茶盏却不喝，叹了口气：东西都是好东西，只是......时移世易啊。
他走到案前，手指点着那份清单，去岁此时，额娘还只是个贵人，我也不过是个寻常皇子。可今年，额娘已晋嫔位，移居长春宫。皇阿玛近来交办的差事你也看到了，江南盐引、吏部考功，哪一件不是要紧的？连大哥手下不少人，如今也隐隐以我为首......
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野心：此一时，彼一时。若还用往年这般规制的寿礼，如何在皇阿玛和诸位兄弟面前彰显爷如今的孝心与能力？只怕反倒显得我不识进退，格局小了。
明慧深以为然。
她自幼心高气傲，嫁与胤禩后，更是将全副身心都系于丈夫的前程之上。
更何况，她与九福晋塔娜之间，因着塔娜蒙古福晋的身份和胤禟的宠爱，本就存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较劲心思。万寿节献礼，亦是各家福晋暗中比拼的战场。
爷说得是。明慧放下茶盘，沉吟道，只是时间紧迫，一时半会儿，去哪里寻那等既稀罕又压得住场面的物件？
正当夫妻二人相对发愁之际，府上的总管太监哈着腰，小心翼翼地进来回禀：爷，福晋，奴才打听到一个消息......
胤禩正心烦，语气有些不耐。
总管连忙道，奴才听闻，九爷名下那家汇珍阁，前儿个刚从福建得了一件好东西——是一株红珊瑚！
据说品相极佳，虽然个头只一尺来高，但形态饱满，颜色是难得的辣椒红，枝杈完整，毫无瑕疵！若是能得了此物进献，定能拔得头筹！
红珊瑚？胤禩眼睛一亮。珊瑚象征祥瑞，颜色又喜庆，最是适合万寿节进献。
皇阿玛库中自然不乏极品珊瑚，但若他能寻到一株品相完美的献上，既能表孝心，又不显僭越，确是上之选。
消息可确实？
千真万确！总管笃定道，汇珍阁的密库里收着，说是镇店之宝。奴才得了信儿，立刻就去问了价......他说到这里，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多少？明慧追问道。
总管咽了口唾沫，伸出两根手指：对......对外要价，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两？！明慧倒吸一口凉气。胤禩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这个价格，对于那等品相的红珊瑚而言，或许不算离谱。但对如今的八爷府来说，却无疑是一笔巨款！
胤禩府上并非真的穷困潦倒，他每年的俸禄、庄子上的出息、以及一些等灰色收入，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然而，胤禩素有之名，这名声可不是凭空得来的。
平日里结交朝臣、资助清流、帮扶门人，哪一样不需要大把撒银子？他出手阔绰，待人宽和，这美誉的背后，是流水般花出去的银钱。
府中的现银，维持日常体面开销和人情往来尚可，但要一下子拿出二十万两现银，却是捉襟见肘。
便是明慧，她的嫁妆固然丰厚，但这些年贴补府用、维持她身为皇子福晋的奢华排场，也所耗不菲。让她动用嫁妆去买一株珊瑚？且不说够不够，便是够，她心里也未必情愿。
更重要的是，胤禩和明慧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心思——他们没打算真金白银地买！
二十万两......胤禩沉吟道，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九弟这铺子，倒是会做生意。
明慧会意，对总管道：你再去一趟，就说是府上要的，让他先拿来瞧瞧。都是自家兄弟的产业，难道还会短了他的银子不成？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想先将东西拿到手，至于银子......自然是能拖则拖，能赖则赖。
以往借着兄弟名头，从老九那些生意里拿些不大不小的东西，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总管领命而去，心中却有些打鼓。
他可是知道，自打前些时候主子因着九福晋的事情和九爷闹得不愉快之后，九爷府那边的人，对着八爷府的人，态度早已不似从前那般热络，甚至隐隐透着厌恶。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总管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惊惶。
爷，福晋，奴才......奴才没用！总管扑通跪下，那汇珍阁的掌柜说了，东西是镇店之宝，概不外借，更不赊欠。非要现银交割，或者......或者有九爷的亲笔手书才行。奴才......奴才提了咱们府上的名号，可那掌柜的......油盐不进啊！
胤禩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老九手下的人，如今竟是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了？！
明慧更是气得柳眉倒竖：好个刁奴！连八爷府的面子都敢驳！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
她自觉受了奇耻大辱，尤其是这铺子还是她表哥胤禟的产业，更让她觉得脸上无光。
爷，您别动气，妾身亲自去一趟！明慧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罩着一层寒霜，我就不信，我亲自去，他敢不给我这个表妹兼八福晋面子！
胤禩本想阻拦，但想到那株红珊瑚，想到万寿节上的风光，又想到老九手下人那不识抬举的态度，心中也是一股邪火往上冒。
他默许了明慧的行动，只叮嘱了一句：莫要太过，拿到东西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