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清华一行人咋咋呼呼,几乎是前呼后拥地闯进这方寂静的小院时,屋内的气氛瞬间为之一滞。
原本笼罩在病榻前的沉重与忧心,立刻被一种突兀的嘈杂所打破。
躺在床上的周永邦老人似乎被这动静惊扰,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呼吸也略显急促起来。
守在床边的周远川面色一沉,嘴角紧紧抿起,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不悦。
周清平抱着女儿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眼神冷了下来,看向门口的目光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厌烦。
徐美华则微微侧过身,将手中冲泡好的麦乳精轻轻放下。
王凤英更是直接扭过头去,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脸上写满了鄙夷和嫌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就连小小的周念薇,也皱起了小鼻子,把脸埋进了爸爸的颈窝,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看着鱼贯而入的大伯一家。
唯有常来照料、早已习惯各种人情冷暖的王杏花,脸上还能勉强维持着一丝礼节性的、却也不甚热络的表情,准备起身招呼这几位“不速之客”。
屋内原本沉凝而带着悲悯的气氛,顷刻间被这家人算计的喧嚣冲得七零八落。
很快,门帘就被猛地掀开,周清华率先挤了进来,脸上堆满了过于灿烂的笑容,显得格外突兀。
他一眼看到屋里的周远川、周清平等人,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盛:
“哎哟,二叔,清平,你们也在啊!真是巧了!”
周远山也跟着走了进来,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尤其是在接触到周远川和周清平的目光时,更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林秀芳最后进来,手里果然拿着一包冰糖,一进屋就眼神滴溜溜地四处打量,最后落在床头那两罐麦乳精上,眼神闪烁了一下。
“七叔,听说您身子不爽利,我们这心里都揪着疼啊!”
周远山走到床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关切,
“给您拿了点鸡蛋和糖,您得好好补补。有啥需要的,您尽管开口,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周清华赶紧把网兜往前递,附和道:
“是啊是啊,七叔公,您想吃啥喝啥,只管说!我立马就去给您弄来!”
躺在床上的周永邦老人,眼皮艰难地抬了抬。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这突然热情得过分的父子俩,又看了看他们带来的东西,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连应对这份虚假热情的力气都没有了。
屋里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周远川和周清平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明镜似的。王凤英更是直接扭过头,懒得搭理他们。
王杏花作为常来照顾的人,只好出面打圆场,接过篮子,淡淡地说:
“三哥,清华,你们有心了。东西我代七叔先收下,七叔他刚缓过点劲,需要静养,人太多太吵了怕他受不了。”
这话里的逐客意味明显,周远山和周清华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林秀芳见状,赶忙上前一步,笑着对王杏花说:
“杏花婶子,瞧您说的,我们这不是担心七叔公嘛。您一个人照顾也辛苦,要不从今天起,我们也轮着过来搭把手?都是自家人,应该的!”
她这话说得漂亮,眼睛却又不自觉地瞟向那两罐麦乳精,心里盘算着这肯定是周清平拿过来的,看来他们来得还不算太晚。
一直沉默着的周远川终于忍无可忍,他霍地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直接下了逐客令:
“远山,清华,七叔现在最需要的是清净,不是热闹。你们的心意到了就行了,照顾的事,有杏花和我们呢,就不劳你们格外费心了。”
这话可谓是一点情面都没留,直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周远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周清华也讪讪地缩了缩脖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张桂花抱着孩子,在一旁轻咳了一声,正想再说点什么争取一下,却被周远山用一个严厉的眼神狠狠制止了。
周远山极其不自然地讪笑了两声,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那……那也行,有你们在,我们确实也放心。七叔,那您好好歇着,我们……我们改天再……”
然而,他的场面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林秀芳却急了,她猛地将躲在身后的女儿周念娣往前一推,打断道:
“哎呀,别急着走呀大哥,来都来了!念娣,快,快给你七叔祖磕个头,说几句吉祥话。快呀!”
周念娣被母亲推得一个踉跄,看着床上气息奄奄、形销骨立的陌生老人,吓得小脸发白,非但没上前,反而害怕地直往后退缩,想要躲回母亲身后。
林秀芳见状,脸上那强装的笑容立刻挂不住了,觉得在众人面前折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
她竟不顾场合,一把死死抓住女儿瘦弱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要强行将她往冰冷的地面上按,嘴里还恶狠狠地低声威胁:
“死丫头,叫你磕头你就磕!再不听话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哇——”
周念娣被母亲凶狠的模样和粗暴的动作彻底吓坏了,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哭喊:
“我不要!我不要磕头!他是妖怪……呜呜……好可怕……我要回家!姆妈我要回家!”
孩子充满恐惧的哭喊声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破了所有虚伪的客套和算计,将这场闹剧最不堪、最冷酷的一面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够了!”
周远川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怒喝,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屋内响起,震得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
他脸色铁青,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周远山,一字一句地厉声道:
“老三!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赶紧带上他们,立刻给我回去!
七叔需要静养,不是要看你们来耍猴戏的。
你要是再敢来这里胡闹,扰了七叔的清净,”
他声音陡然一沉,斩钉截铁:
“就别怪我周远川,不顾兄弟情面。”
这雷霆般的怒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决绝,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和哭闹。
周远山一行人彻底僵在了原地,脸色煞白,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