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花嘴里“哎哟”叫着,手却伸向裤腰带,那里系着谷仓的钥匙。
她为了掌管好家里的粮食,连米坛子都锁在了谷仓里,钥匙就挂在她的裤腰带上,只有洗澡和睡觉的时候才会解下来。
家里其他人,周清华读过中专,更关键的是,娶了龙平镇镇长林建国的亲侄女——林秀芳。
靠着这层裙带关系,周清华被林镇长塞进镇政府当了个干事(实则是打杂跑腿),勉强算半个“公家人”。
这也是张桂花特别偏心大儿子的原因之一,连带着对大儿媳林秀芳也是有求必应。
而周清和勉强混完初中就死活不肯再读书,美其名曰“帮衬家里”,实则是个拈轻怕重、游手好闲的主。跟着父亲周远山下地,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张桂花对这个老幺,嘴上“笑骂”几句“懒骨头”,实则纵容溺爱。久而久之,周清和彻底成了个眼高手低、只想吃现成的二流子。
他唯一上心的,就是自己那门“正在相看”的亲事,生怕被家里的破事搅黄了。
相反,周清平本是三兄弟里读书天赋最高的,当年考上了县城重点高中。
前程本该一片光明,可张桂花为了大儿子读中专,硬是对着周清平上演了一出“苦情大戏”,张桂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家里如何艰难,老两口如何不容易。
孝顺又心软的周清平,就这样被亲娘亲手掐断了前程,回家扛起了锄头。
没过几年,政策松动,私人可以依法开矿。龙平镇林镇长引来了一个港商,轰轰烈烈搞起了煤矿公司。
周清华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把消息透给家里。
周远山夫妇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好说话”的周清平——下矿井挖煤,一个月190块钱的工资,比很多干部工资还要多。
起初,周清平不愿意去,他已经习惯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生活。
张桂花见状,故技重施,便以家里要建房,要给三个儿子找媳妇为由,软磨硬泡了周清平好几天。周清平被他们说得得烦了,又应了下来,成了一名挖煤工。
周清华还借机在山口村招了一大批年轻人一起去煤矿做工。
赚足了“提携乡邻”的好名声。村里很多人都十分感谢周清华,他们有的还专门从家里拿了东西表示谢意。张桂花也因此在村里威风了好几年,走路都带风。
前年,周清平娶了徐美华。徐家清贫,拿不出像样嫁妆,张桂花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破落户”儿媳。
于是,徐美华顺理成章地成了周家地里最勤恳的“老黄牛”,脏活累活一肩挑。
至于周家唯一的女儿周清梅。早被当成“泼出去的水”嫁到了隔壁镇,为了巴结周清华和林秀芳,她回娘家时也会跟着欺负周清平夫妻。
所以,周清平和徐美华在周家过得确实挺窝囊的。
周清和一脸不耐烦地推门进来:“姆妈,你别嚎了,二婶早就回家去了!你把谷仓钥匙给我,我要量米煮饭,人都快饿死了。”
张桂花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哪有半分病态?
她的三角眼精光四射:“你二哥呢?” 她可还等着那个“孝顺”的老二像往常一样,被她一“病”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地跑来认错求饶。
“周老二缩在自己房里当鹌鹑呢,他连门都没出。”
周清和没好气道,他现在只关心自己的亲事。
“姆妈,赶紧的,我吃完早饭还要去相看,我的亲事要是黄了,都怪你。”
“都怪王凤英那个死八婆。” 张桂花一巴掌狠狠拍在腐朽的床柱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她咬牙切齿,“不知道给我好好的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教唆得连亲娘都不认了。”
她把所有过错都推给了王凤英。
“行了行了,饭还做不做?要不我叫大嫂起来做饭?” 周清和只想快点解决麻烦。
“啪!” 张桂花又是一巴掌拍在儿子胳膊上,瞪眼道,“你大嫂怀着金孙呢,能累着吗?金贵着呢。”
她对林秀芳的维护,那是发自骨子里的谄媚。
“切,生不生得出带把儿的还不一定呢,万一又是个丫头片子,看你不气死!”
周清和翻了个白眼,他对那个装腔作势的大嫂没有一点好感。
在周家,他周清和虽然看不起窝囊的二哥二嫂,但更厌恶大哥大嫂那副伪善算计的嘴脸。他们才是吸全家血还不吐骨头的人。
“少废话。” 张桂花把钥匙重重拍在儿子手里,三角眼闪过一丝阴狠。
“听着,你只煮我、你爹、你大哥大嫂,还有你和甜甜的饭。不要煮你二哥和徐美华的饭。我倒要看看,他们俩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周清和捏着冰冷的钥匙,没吭声。心里却暗叹一声:啧,真够毒的!竟然让坐月子的女人饿肚子。
但周清和量米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他默默的多抓了几把米。
他周清和再混账,也做不出这种断人活路的事情来。
更重要的是,他真怕家里再闹出幺蛾子,搅黄了他的终身大事。毕竟相亲对象李丽丽长得漂亮,还是个代课老师。
他偷偷在镇上小学门口见过李丽丽,可以说是一见钟情。所以,他偷偷给镇上的姚媒婆割了两斤肉,送了一瓶雪花霜,托她帮忙做个媒。并答应她,事成后会送烟酒外加五十块钱。
这不,在王媒婆一顿天花乱坠的吹嘘之下,李丽丽的爸妈终于点头同意让两个年轻人相看。王媒婆还帮忙约好了,俩人今天中午在镇上的电影院见面。
与此同时,东屋那间相对宽敞、装着玻璃窗户的房间里,周清华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被王凤英扫把抽中的脚踝,林秀芳则坐在梳妆台前,脸色阴沉地梳着头。
“你妈干嘛一大早的整这么一出,万一真把周清平惹恼了,以后他和徐美华不再听家里使唤的话,遭殃的还是我们。”林秀芳略带不满的道。
周清平现在每月可是会上交170块钱的,万一哪天他不肯上交工资,那他们就得花自己的钱来过生活。所以,她是不愿跟周老二夫妻撕破脸的。毕竟,老二可是养着他们一家三口的。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老二就是头没脑子的犟驴。看着硬气,其实他心软得像豆腐。姆妈只要往床上一躺,哭几声‘心口疼’‘白养他了’之类的,保管他立马服软。
至于徐美华嘛,那就是个面团一样的人,姆妈嗓门稍微大点她就哆嗦,他们翻不了天的。”
周清华揉着脚踝,一脸的不以为然。
林秀芳又转过身继续道:
“那你二婶也真是的,管得也太宽了。本来今天也没多大事,她一来就搞得咱们家鸡犬不宁了。
咱们就不能想办法治治她,让她以后不敢再管咱们家的事情么?”
林秀芳又将枪口对准了王凤英。
周清华揉了揉刚才被打疼了的脚踝道:“我们还真拿二婶没办法。清远堂哥考的北大,现在去了美国。清恒哥考的复旦,现在安排在广州,听说还是在外贸局工作。清雅堂妹也读的师范大学,一毕业就能当上老师。
而且,现在二叔家的经济条件其实比我们好。清远哥每月都从美国寄钱回来,我在邮局都看到好几次汇款单了。清恒哥应该也有寄钱回来。
还有,二叔二婶都识文断字,还喜欢帮助村里的一些穷苦人。他俩在村里的威望很高的。”
周清华心里暗叹一口气。自己那几个堂兄妹还真是混得不错,他们仨端的可是“金饭碗”。
不像自己,工作其实是“临时”的,随时都有失业的风险。而且自己还要看岳父一家的脸色过活。
林秀芳闻言,烦躁地把梳子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她可不想听这些。
“我不管,周清华,你赶紧想办法,让你妈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她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我堂哥那边透信了,煤矿公司内部招股!五千块算一股!一年分红就有六千,纯赚!
你想想,我们要是能入一股,一年啥都不干,白得六千块,这是什么?这是天上掉金砖啊!”
林秀芳越说越激动,仿佛那金山银山已经唾手可得:
“你说,靠你那百来块钱的工资,我们猴年马月才能在镇上买房子?
你看我堂哥家,三层小洋楼,大彩电,电冰箱,电话机,那才叫过日子!我可不想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
想当初,我要是不嫁给你,什么样的人我找不着。我们镇上的姑娘现在可抢手了。就说我堂弟吧,人家去年还娶了个城里人。我跟你说,机会只有一次,我们必须要抓住。”
周清华被那“一年六千块”的巨大诱惑砸得心头狂跳。
镇上的二层小楼、彩电、冰箱、电话……那是他做梦都想过上的好日子。
可一想到要5000块,他又像被泼了盆冷水。
“我……我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有些发虚,“可……可这是5000块啊!妈手里那点棺材本,我估摸着也就这个数。
另外,老三这不正相看吗?彩礼、办酒,哪样不要钱?现在让姆妈把钱全掏出来……她肯定舍不得,心里也没底……” 周清华太了解自己那个把钱看得比命还要重的妈了。
“舍不得?没底?” 林秀芳眼神一厉,透出几分不满,
“周清华,你可是家里的长子。是跟着我二叔做事的。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你去跟你妈说,投资煤矿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也是给她金孙攒家业,更是咱们家飞黄腾达的唯一机会。
她不是不服气二婶家什么都比咱们家强吗?咱们要是赚了钱,不也是给妈长脸了嘛!
你妈要是不拿钱出来,以后就别指望咱们给她养老送终。” 她祭出了杀手锏。
周清华被逼得额头冒汗,巨大的贪婪和更深的不安在撕扯着他。五千块,那可是全家所有的积蓄。
煤矿?听着是赚钱,可那黑洞洞的矿井……万一……万一出点什么事,或者矿上效益不好……他不敢想后果。到时候,愤怒的家人会把他生吞活剥了。
“我…我再想想…再想想办法……” 他含糊地应着,眼神飘忽。
里屋。
周念薇被母亲轻柔地抱在怀里,她小小的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屋外压抑的“呻吟”,捕捉着厨房里量米时细微的哗啦声,甚至隐约捕捉到了东屋那对夫妻刻意压低的、充满贪婪与恐惧的密语。
“五千块…入股…分红六千…小洋楼…” 这些破碎的词语,让她将上一世的一些事情串联了起来。
上一世,父母相继离世后,爷爷奶奶和大伯以及大伯母就打起了父亲因矿难身故的赔偿金的主意。
由于自己年幼,在爷爷奶奶的诱哄下,便将存折交给他们保管。
没多久,大伯和大伯母就搬去了镇上,说是买了新房子。
后来,她上学了,识字了。在房间的五斗柜底下翻出了一个绿色皮包的日记本。但那其实是父亲的记账本。
上面清晰记录了自从他进煤矿当工人时,每月上交给家里的钱,直到他离世。
后来,母亲又将父亲的赔偿金额补了上去。直到那时候,周念薇才明白,姆妈是想告诉她,他们到底给她留了多少钱。她可能也预料到,她护不住那本存折。
所以,在周念薇读完初中,就被张桂花逼着外出打工时,她拿出了父母留给她的账本,找到族中长辈和村干部。
在族中长辈和村干部的介入下,周念薇才得以顺利进入市里的重点高中上学。
现在想来,大伯和大伯母这两条“吸血虫”原来早就盯上了我爸爸的血汗钱。
因为奶奶张桂花手头上的钱,基本上都是他爸爸挖煤赚的血汗钱。
真是可恶!周念薇猛地攥紧了小小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
想用我爸爸的卖命钱去填你们的欲壑?门都没有!
想住小洋楼?做梦,我迟早让你们住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