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原本那些带着看戏神情的幽州官员和士绅们,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新任将军,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接风宴,是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既是表示欢迎,也是一个互相试探、摸底的机会。大家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说些场面话,先把关系缓和下来,有什么事,以后再慢慢谈。
可秦风,竟然连这个程序都直接跳过,一开口,就要营房和粮草。
这哪里是来当官的,这分明是来讨债的!
卢楚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但他毕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很快便恢复如常,抚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道:
将军说的是。是下官考虑不周。只是……将军来得突然,圣旨昨日才到,这营房和粮草,事关重大,需要从各处调拨,仓促之间,实在难以备齐啊。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不是不给你,是你来得太快了,我们没准备好。你总得给我们点时间吧?
至于这个时间是多久,三天,五天,还是半个月,那就得看我们的心情了。
这就是门阀世家最擅长的手段,用各种规矩和流程来拖延、推诿,让你有力气也使不出来,最后只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跟在卢楚身后的涿郡通守赵才,那个满脸虬髯的大汉,也瓮声瓮气地开口了:
将军有所不知,如今幽州驻军的营房本就紧张,城西大营里还驻扎着本地守备军三千人马,一下子要腾出地方容纳八百位兄弟,还有骁果军的袍泽,这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至于粮草,府库里倒是有一些,但都是供给边防各军的,数目都是有定额的,账目也要层层核对,实在不好随意挪用啊。
一个说营房紧张,一个说粮草紧张。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直接就把皮球踢了回来。
他们身后的那些官员和将领们,看着秦风,眼神里都带上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这小子,怕是要吃瘪了。
卢长史这手太极打得漂亮,滴水不漏。
就是,想在幽州立威?做梦!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那些世家子弟和地方士绅,都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盯着秦风,等着看他如何收场。
就连城门楼上,一些守城的士兵和围观的百姓,也都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议论纷纷。
这位新来的将军,看着年轻得很啊。
年轻有什么用?在幽州,没有卢家和赵家点头,谁也别想做成事。
可他身后跟着骁果军呢,那可是陛下的亲军……
骁果军又如何?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张诚、周通等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他们都是粗人,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刁难之意。
张诚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压低声音对秦风说道:将军,这些人分明是在拖延时间,不如我们……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周通也凑过来,粗声粗气地说:就是!什么营房紧张、粮草定额,都是屁话!将军,您一声令下,兄弟们现在就杀进城去,看他们给不给!
秦风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制止了他们。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卢楚和赵才的脸上。
这两个老狐狸,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却处处设卡,摆明了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如果自己今天妥协了,接受了他们的,坐下来慢慢谈,那接下来的日子,就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永无出头之日。
但如果自己翻脸,直接动手,那就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可以以新任将军不守规矩,滥用私刑为由,上奏朝廷,到时候自己百口莫辩。
这是一个局。
一个专门为自己设下的局。
呵……
秦风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卢楚和赵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
这小子,笑什么?
秦风没有跟卢楚和赵才争辩,只是把目光转向了一旁马车里的邓选。
邓监军。
邓选掀开车帘,缓缓走了下来。
他的身材瘦削,腰板却挺得笔直,那张老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浑浊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卢楚和赵才的身上。
咱家离京之前,陛下可是再三交代。邓选的声音尖细,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秦将军此来幽州,是为了给陛下训练新军,乃是头等大事。三郡之内,所有军政要务,都要全力配合。若有任何人敢阳奉阴违,消极怠工,便是抗旨不遵。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直直刺向卢楚和赵才的脸。
抗旨不遵,是什么罪名,想必二位大人,比咱家更清楚吧?
邓选的话,让卢楚和赵才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们不怕秦风,但他们不能不怕杨广。
尤其是现在这个刚刚在辽东蒙受奇耻大辱,心中正憋着一股邪火的杨广。
谁都知道,这位皇帝的猜忌心极重,手段又酷烈。真要是被邓选这个阉人告上一状,说他们阻挠练兵,那后果不堪设想。
卢楚心中暗骂一声,这个死太监,真是皇帝养的一条好狗。
但他脸上依旧挂着谦卑的笑容,对着邓选躬身一礼:
邓监军言重了。我等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岂敢不忠君之事?只是这凡事都有个章程,幽州的情况也确实复杂。城西大营驻军三千,若要腾出营房,需要提前安置这些将士,粮草调拨也要经过户曹、仓曹层层核验,还望将军和监军体谅一二,给我们几日时间,定然办得妥妥当当。
赵才也连忙附和道:是啊,将军初来乍到,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幽州的规矩。这军中之事,可不比别的,稍有差池,就会引起哗变。我们也是为了将军着想啊!
两人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在为秦风考虑。
周围的官员和将领们,也纷纷点头附和。
卢长史说得对,凡事都要按规矩来。
就是,这么大的事,哪能说办就办?
将军年轻,不懂这些,也是情有可原。
他们的言语间,充满了对秦风的轻视和不屑。
在他们看来,这个年轻的将军,终究还是要向现实低头的。
哦?有多复杂?秦风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卢楚心中冷笑,小子,总算上道了。只要你肯坐下来谈,那事情就好办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将幽州军政的种种一一道来,把话题引向漫长的扯皮之中。
然而,秦风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算了,本将对这些不感兴趣。秦风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本将只知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陛下让本将来练兵,本将就要练兵。将士们没地方住,没东西吃,怎么练兵?
他勒住马缰,让战马向前走了两步。
那匹通体乌黑的汗血宝马,高大威猛,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
秦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卢楚和赵才,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两人的头顶。
卢楚和赵才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们突然发现,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竟让他们这两个久经官场的老油条,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样吧,本将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秦风看着他们,缓缓说道:你们的接风宴,我去了。就在城里最好的酒楼,我请客。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卢楚和赵才更是面面相觑,完全没搞懂秦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前一刻还剑拔弩张,怎么下一刻就要请客吃饭了?
这……卢楚试探性地开口,将军这是……
只是……秦风的话锋陡然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剑,这顿饭,是有时间限制的。
从我们进酒楼开始,到一个时辰之后,本将吃完饭出来。
届时,本将要看到,城西大营被完全腾空,打扫干净,足以容纳我麾下五百将士和三百骁果军。同时,足够一千人马食用一个月的粮草,以及犒赏用的酒肉,必须全部送到营门口,一样都不能少。
如果本将出来的时候,看不到这些东西……
秦风的声音顿了顿,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幽州官员和将领,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那么,本将只能认为,诸位是在公然违抗圣旨,意图架空朝廷命官,其心可诛。
届时,我身后这三百骁果军,还有我这五百弟兄,会亲自去诸位,到你们的府上,好好谈一谈,这营房和粮草的问题,到底该怎么解决。
秦风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图穷匕见!
这哪里是请客吃饭,这分明是最后的通牒!
一个时辰!
用一顿饭的时间,让他们腾出军营,调集粮草!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秦风!你不要欺人太甚!虬髯大汉赵才终于忍不住了,怒吼一声,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时辰?你当我们是神仙不成?!
他身后的那些幽州将领,也一个个怒目而视,杀气腾腾。
就是!这位将军,你也太狂妄了!
一个时辰腾出军营?调集粮草?这根本不可能!
你这是在故意刁难我们!
卢楚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死死地盯着秦风,声音发冷:将军,你这是在逼我们吗?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幽州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后果?秦风笑了,笑得无比张扬,本将只知道,完不成陛下交代的任务,后果很严重。
至于逼你们?
他的目光从赵才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卢楚的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是在逼你们。
我是在命令你们。
说完这句话,秦风体内的先天真气,骤然勃发!
一股远超寻常先天高手的雄浑威压,如同泰山压顶,瞬间笼罩了整个官道!
嘶——
卢楚和赵才首当其冲,只觉得胸口一闷,仿佛被一座大山压在身上,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们虽也是后天大圆满的好手,但在这股精纯至极的威压面前,竟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他们身后的那些官员和将领,更是脸色大变,纷纷后退,有几个修为较弱的,甚至直接瘫软在地,冷汗直冒。
这……好恐怖的先天真气!
他不是才突破先天吗?怎会如此雄厚!
天呐……此人的实力,恐怕已经是在先天高手中都属于顶尖的存在了!难怪敢跟傅采林叫板!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惊呼。
他们只知道秦风是先天高手,却万万没想到,秦风的实力竟然强悍到了这种地步。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先天”这个境界的认知。
围观的百姓和士兵们,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纷纷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秦风身后的三百骁果军和五百斥候,却是精神大振,一个个挺直了腰杆,眼中满是崇拜和狂热。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整齐划一的呼声,响彻云霄!
秦风缓缓收回气势,拍了拍马鞍上的尘土,淡淡地说道:
现在,带路吧,卢长史。本将的肚子,有些饿了。
说完,他双腿一夹马腹,竟是理也不理脸色铁青的卢楚和赵才,自顾自地朝着城门方向行去。
三百骁果军和五百斥候,紧随其后。
八百多匹战马汇集成的铁流,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气势,从目瞪口呆的幽州文武官员中间,硬生生穿了过去。
马蹄声如雷,扬起漫天尘土。
只留下卢楚、赵才等一众幽州地头蛇,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仿佛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这小子……赵才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太狂了!
卢楚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着秦风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芒。
一个时辰是吗?他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能狂到什么时候!
他转身对身后的官员和将领们说道:传令下去,城西大营的守备军,一个也不准动!粮草仓库的大门,给我锁死!我就不信,他一个外来户,还真敢杀进我们的府上不成!
卢长史说得对!赵才也狠狠地说道,这小子不过是仗着陛下撑腰,真以为自己能在幽州翻天?做梦!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尖细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二位大人,咱家劝你们一句。
邓选从马车上走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秦将军这个人,咱家跟了他一路,算是有些了解。
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一个时辰后,如果你们交不出营房和粮草……
邓选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那他真的会杀进你们的府上。而且,咱家保证,陛下不会怪罪他半分。
说完,邓选也不再理会脸色煞白的卢楚和赵才,转身上了马车,跟着秦风的队伍,缓缓进了城。
只留下卢楚和赵才,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良久,卢楚才咬牙说道:去办吧。
什么?!赵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卢长史,你……你真的要……
不办,难道等着他杀进府上吗?!卢楚狠狠地甩了甩袖子,这小子是个疯子!他真的敢!
可是……
没有可是!卢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先给他,让他嚣张几天。等他站稳了脚跟,我们再慢慢收拾他!
到时候,我要让他知道,在幽州,到底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