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的出现,给四川分舵带来的改变,是潜移默化而又翻天覆地的。
当第一批数千块肥皂,被强制分发到每个教众手中时,很多人还不以为意。
洗澡?开什么玩笑!身上没点泥垢,冬天怎么抗冻?
但当他们第一次用那散发着清香的肥皂,洗去满身的油腻和汗臭,感受到那种前所未有的清爽时,所有人都被征服了。
尤其是那些女人和孩子,更是对这神奇的小东西爱不释手。
短短一个月,整个分舵的风气,焕然一新。
再也闻不到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汗臭和各种异味的“男人味”了。每个人都变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最直观的变化是,生病的人,少了。
以前三天两头就有人因为伤口感染,或者得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皮肤病而倒下。现在,这种情况,几乎绝迹。
所有人都切身感受到了肥皂带来的好处。
而当周万金带着第一批包装精美的“云肤皂”,在成都府的贵妇圈里掀起抢购狂潮时,钱管事的账本上,又多了一项稳定而暴利的收入。
分舵的实力,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壮大。
但秦风,却并没有满足。
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下一个,也是更核心的目标——钢铁。
这天,他带着李天元和工坊的总把头老张,来到了后山的一条溪流旁。
溪水湍急,哗哗作响。
“秦管事,你带我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老张是个五十多岁的铁匠,满脸的络腮胡,手臂比秦风的大腿还粗。他是分舵里手艺最好的工匠,但脾气又臭又硬。
他对秦风这个新上任的“娃娃管事”,心里其实是有点不服气的。虽然新式锄头和肥皂让他很震惊,但他觉得,那都是些投机取巧的玩意儿。
打铁,那可是实打实的硬功夫,来不得半点虚假。
“张大叔,我请你看个东西。”秦风也不生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图纸,在地上展开。
图纸上,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水车、齿轮、连杆和一柄巨大的锤子组成的机械。
李天元和老张凑过去一看,都傻眼了。
“这……这画的什么鬼东西?”老张挠了挠头,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东西,我叫它,水力锻锤。”秦风指着图纸,开始解释,“张大叔,你们打铁,是不是要一个师傅掌钳,一个徒弟抡锤?一天下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也打不了几块好铁?”
“那是自然。”老张挺了挺胸膛,傲然道,“打铁是天底下最累的活计!”
“但如果,我们有了一个不知疲倦,力大无穷的‘徒弟’呢?它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地抡锤,每一锤的力道,都比你手下最壮的伙计还要大十倍。你觉得,我们一天能打出多少铁?”
秦风的话,让老张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不……不知疲倦?力大十倍?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怪物!”他根本不信。
“有。”秦风指着旁边湍急的溪流,又指了指图纸上的水车,“这个‘怪物’,就是水!”
“我们利用水流的冲击力,带动这个巨大的水车转动。水车通过齿轮和连杆,将圆周运动,转化为这柄大铁锤的上下往复运动。水流有多快,它就能挥多快!水流有多猛,它的力道,就能有多大!”
秦风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解释着水力锻锤的原理。
李天元听得似懂非懂,但他抓住了关键:“你的意思是,用这东西,我们就能像生产精盐和肥皂一样,源源不断地生产铁器?”
“不止是铁器。”秦风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是钢!是足以打造出神兵利器,坚固铠甲的,百炼精钢!”
“百炼精钢!”
老张和李天元,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太清楚这四个字的分量了。
在这个时代,一把真正的百炼钢刀,那是千金难求的宝贝,是顶尖高手的标配。
而铠甲,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只有朝廷最精锐的部队,才有可能装备。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出精钢……
那画面,他们简直不敢想象!
“胡说八道!”老张突然大吼一声,脸涨得通红,“小子,你懂个屁的打铁!百炼钢,那是需要老师傅千锤百炼,去芜存菁,才能得来!你以为是揉面团吗?还用水?水只会让烧红的铁块熄火变脆!你这是在侮辱我们铁匠的祖师爷!”
老张的反应,在秦风的意料之中。
要让一个思想固化的老工匠,接受这种颠覆性的新事物,比登天还难。
光靠嘴说是没用的。
“张大叔,您别激动。”秦风依旧平静,“我懂不懂打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东西,到底行不行。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向舵主申请,调动工坊所有的人手和材料。您,来做总指挥,负责打造这台水力锻锤的各个零件。我,给您打下手。一个月,我们就用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后,这东西动不起来,或者动起来了没用,我秦风,当着分舵所有人的面,给您磕头认错,这个盐务管事,我也不干了!”
秦风的话,掷地有声。
老张被他这股破釜沉舟的气势给镇住了。他看着秦风那清澈而又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怀疑,动摇了。
“好!”他咬了咬牙,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头上,“小子,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哭鼻子!舵主,你可得给咱做个见证!”
李天元看着这“将相不和”的一老一少,非但没有担心,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就喜欢你们这股劲!老张,秦风,我把话放这儿!只要你们能把这‘水力锻锤’搞出来,你们两个,都是分舵的首功!要什么,我给什么!”
一场轰轰烈烈的技术攻关,就此展开。
整个工坊,都动员了起来。
秦风,真的当起了老张的下手。
他每天跟着老张,待在烟熏火燎的铁匠铺里。抡锤、拉风箱、淬火,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他那宗师级的武学见解,在这一刻,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对力量的控制,对角度的把握,精准到了极致。明明是第一次打铁,但他的每一锤,都敲得恰到好处,比干了十几年的老师傅还要稳,还要准。
老张从一开始的挑剔、不屑,慢慢变成了惊讶,最后是彻底的震撼。
他发现,这个少年,简直就是个天生的铁匠!不,他是个怪物!
原本对秦风的抵触,也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他开始真正地,将秦风当成一个可以交流的“同行”,而不是一个指手画脚的“娃娃管事”。
两人开始一起研究图纸,讨论每一个零件的尺寸,每一个齿轮的咬合。
一个提供超越时代的理论,一个贡献浸淫一生的经验。
思想的火花,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不断碰撞。
一个月后。
在后山溪流旁,一台高达两丈,由无数木制齿轮和钢铁连杆组成的庞然大物,终于矗立了起来。
它的核心,是一个巨大的水车。水车的转轴上,连接着复杂的传动装置。而装置的末端,是一柄重达五百斤的巨大铁锤!
这,就是水力锻锤!
分舵里所有的人,都聚集了过来,围在溪流两岸,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个传说中能“自己打铁”的怪物,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李天元、钱管事、王大叔,所有管事都到场了。
老张站在水力锻锤旁,激动得浑身发抖。他这辈子,就没干过这么大的工程!
秦风站在他的身边,脸上却依旧平静。
他对着李天元,点了点头。
李天元深吸一口气,大手一挥:“开闸!”
随着一声令下,两个壮汉合力拉开了控制水流的闸门。
“轰!”
湍急的溪水,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冲向了那巨大的水车。
水车的叶片,开始缓缓转动。
“咯吱……咯吱……”
巨大的木制齿轮,开始艰难地咬合,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水车越转越快,齿轮的咬合也越来越顺畅。
突然!
“哐当!”
一声巨响!
那连接着大铁锤的巨大连杆,被一个凸轮猛地抬起!
紧接着,在凸轮转过之后,重达五百斤的铁锤,在自身重力的作用下,轰然砸下!
“咚!!!”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铁锤重重地砸在下方的铁砧上,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颤!
还没等人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哐当……咚!”
“哐当……咚!”
“哐当……咚!”
在水流的驱动下,那巨大的铁锤,以一种稳定而富有节奏的韵律,一下又一下地,不知疲倦地,反复抬起,然后重重砸下!
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轰鸣!
整个山谷,仿佛都在这钢铁的交响乐中,颤抖!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充满暴力美学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他们张大了嘴巴,眼神空洞,脑子里一片空白。
老张“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语:“祖师爷在上……这……这他娘的……是神仙手段啊……”
李天元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不是在害怕,而是在兴奋!
他死死地盯着那不断起落的巨锤,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烈火般的光芒!
他看到的,不是铁锤。
他看到的,是成千上万把锋利的钢刀!是成千上万副坚固的铠甲!
他看到了,一支用钢铁武装到牙齿的大军,踏破元朝的城关,将那些蒙古鞑子,彻底碾碎的未来!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秦风。
这个少年,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仿佛这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在他眼中,不过是寻常。
“秦风……”李天元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嘶哑。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只能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了秦风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