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钉入门板的闷响,像重锤砸在韩青耳膜上。
第一支,第二支,第三支——力道透过寸厚的松木门板传来,震得他抵门的肩胛骨发麻。箭簇是三棱破甲的制式,不是民间该有的东西。
“举盾!”韩青低喝。
身后两名护卫立刻将随身带的圆木盾举起,护住窗口和门缝死角。盾面蒙着生牛皮,鞣制时混了桐油,能挡寻常刀箭,但面对这种军弩直射,能撑多久谁也没底。
“韩头,箭是从对面厢房屋顶射下来的。”守在窗侧的护卫从缝隙往外瞥了一眼,“至少三个弩手,位置刁钻。”
韩青没回头。他背靠着门板,能听见院里那个粗豪嗓音又响起来:
“最后半柱香!再不出来,下一轮就射穿门板!”
声音里透着胜券在握的得意。
韩青缓缓吸了口气,看向屋内。
赵佥事仍昏迷着,被一名护卫背在背上,用布条固定住。另两名护卫一左一右护在两侧,刀已出鞘,眼神像绷紧的弓弦。墙角那个小厮缩成一团,吓得连哭都不敢出声。
五人,带一个昏迷的,一个累赘。
对院外至少二十人,外加屋顶的弩手。
“半柱香后,我开门冲出去。”韩青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你们三个护住赵佥事,跟紧我,往西侧墙根突。那边有棵老槐树,翻过去就是邻街。”
“韩头,门外至少七八把刀等着……”一名护卫急道。
“等不了援兵了。”韩青打断他,“林大人的布局需要时间,但我们没有时间。箭再射一轮,门必破。”
他顿了顿,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决绝。
“潼关那夜,咱们也是五人对三十人。”他握紧刀柄,指节泛白,“老吴头用弩机撕开一条口子,咱们用刀砍出一条血路——今夜,不过再来一次。”
屋内陷入短暂死寂。
只有窗外风雪呼啸,箭矢钉门的余颤,以及所有人压抑的呼吸。
“干了。”一名护卫咬牙。
“跟韩头走。”
“大不了折在这儿,也算对得起大人那口粮。”
韩青不再说话。他侧身,从门缝往外看——
院里火把通明,二十余名黑衣汉子呈扇形围住厢房正门,刀身映着火光的跃动。屋顶上,三个弩手半蹲在屋脊后,弩口对准门窗,一动不动。
半柱香。
香灰一截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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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漕运衙门。
林夙立在沙盘前,沙盘上用木签标出了凉州城各关键节点:隆昌号总铺、李府、布政使司、都督府、城西隘口。
一根红绳从“隆昌号”牵出,分三股,分别连向另外四处。
“老吴头已围住隆昌号,胡万才本人确在铺内,暂无异动。”一名斥候单膝跪地禀报,“但半刻钟前,铺内后门曾试图冲出三人,皆被弩箭逼回。”
林夙点头,手指移向“李府”。
“孙参议的衙兵二十二人,已至李府正门外街口,但未入院,只在街面设障。”斥候继续道,“都督府方向,驻营兵十五骑已至城西隘口,与卫戍营对峙——卫戍营未放行,双方正在交涉。”
“周长史本人呢?”
“仍在都督府,未出。”
林夙眼睛微眯。
孙参议的衙兵只围不攻,是在等;周长史的驻营兵被拦在城外,是在试探;胡万才困守隆昌号,是在赌。
赌李府那边先得手,赌韩青撑不住,赌他林夙会先沉不住气调兵进城。
“大人。”另一名斥候疾步进来,脸色发白,“李府内刚传出声响,似有箭弩发射,随后有短促呼喝——韩统领他们,恐怕已接战了。”
堂内空气一凝。
所有目光都看向林夙。
林夙却转身,走回书案,从案头拿起那份纵火者口供,又拾起那包金子。他将口供与金子并排放置,然后抬头,看向堂外沉沉夜色。
“传令。”
声音平静,却像冰层下流动的暗河。
“令卫戍营分兵五十,即刻进城,直扑李府——但不要入院,只在外围截断孙参议衙兵的退路。”
“令老吴头:隆昌号内若再有人试图冲出,不必留手,射杀。”
“再令——”他顿了顿,“备马,点二十亲卫,随我出衙。”
亲卫队长一怔:“大人要去何处?”
“李府。”林夙披上大氅,系带的手指稳得像抚琴,“客人既然摆好了戏台,主人不去捧场,岂不是失礼?”
“可李府内局势未明,大人亲往,太险——”
“险?”林梧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抬眼看过来,烛光映在他眼底,深得像古井,“韩青他们在里头拼命,我在外头等消息——这才叫险。”
他迈步往外走。
“今夜这局棋,该收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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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东厢。
香灰将尽。
韩青缓缓站直身体,左手按在门闩上,右手握刀垂在身侧。他身后,三名护卫已结成三角阵,将赵佥事护在中心。所有人屏住呼吸,目光钉死在门板上。
屋顶的弩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弩口微微调整。
院内,那个粗豪嗓音最后一次响起:
“时辰到!放——”
“箭”字未出口。
厢房屋顶东侧,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响!
像是重物砸在瓦片上,又像是骨节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压抑的惨叫划破夜空——屋顶一名弩手竟从屋脊上滚落,直坠入院,“砰”地砸在雪地里,再无声息。
院内所有人大惊,火把齐刷刷转向屋顶!
只见一道黑影如夜枭般从东厢房更高的檐角滑下,手中一道细长的寒光在雪幕中一闪——
第二名弩手喉间绽出血花,捂着脖子向后仰倒。
第三名弩手终于反应过来,调转弩口对准黑影,可手指还未扣下,黑影已欺近身前,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弩臂,右手寒光自下而上反撩!
“嗤——”
弩手胸腹间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喷溅在雪地上,烫出一片刺目的红。
从第一声闷响到三名弩手全灭,不过三次呼吸。
院内死寂。
火把的光在风雪中疯狂摇曳,映着一张张惊骇的脸。
那道黑影轻飘飘落在院中雪地上,站定。
一身黑衣已被雪水浸透,紧贴在瘦削却挺拔的身形上。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冷得像塞外的冰川,锐得像出鞘的剑。
他手中握着一柄窄长的刀,刀身不及三尺,刃口在雪光中泛着青凛凛的寒芒。
刀尖垂地,血顺着血槽一滴一滴落下,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小坑。
韩青瞳孔骤缩。
这身形,这刀,这眼神——
顾寒声。
他居然在这时候,以这种方式,杀回来了。
院内那粗豪汉子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大喝:“围了他!”
二十余名黑衣汉子如梦初醒,刀光齐刷刷转向,如狼群般向顾寒声合围而去。
顾寒声没动。
他甚至没看那些扑过来的人,只是微微侧头,对着厢房方向,极轻地说了一个字:
“走。”
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冷澈,清晰。
韩青再不犹豫,一脚踹开房门!
刀光如雪,裂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