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短暂骚动平息后,夜显得更深,雪落无声。东厢第三间的窗纸上,投着赵佥事坐立不安的剪影,时而起身踱步,时而颓然坐下。恐惧像毒藤,缠得他透不过气。
顾寒声伏在对街屋脊的阴影里,肩头积雪渐厚,仿佛与瓦片融为一体。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飘舞的雪幕,锁定着东厢后窗下那道小小的角门——那是下人送水食的必经之路,也是毒计最可能的入口。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流逝。漕运衙门方向的援手需要时间调派、渗透、布控,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终于,角门方向有了动静。
一个缩着脖子、提着食盒的小厮,踏着积雪,鬼鬼祟祟地靠近。食盒普通,但小厮的脚步虚浮,眼神闪烁,不时四下张望。顾寒声目光一凝——不是那个彪悍厨子,也不是“泥鳅”,但此人神态可疑,且提盒的手显得异常紧绷。
小厮来到东厢后门,轻轻敲了敲。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是赵佥事紧张的脸:“谁?”
“老爷,厨房给您炖了安神的参汤,趁热用些吧。”小厮低声说着,就要递过食盒。
就在食盒将递未递的刹那,顾寒声手指一弹,一颗早已扣在指间的冰凌子激射而出,精准地打在食盒提梁与盒盖的衔接处!
“啪!”一声轻响,食盒盖子微微震开一道缝隙。
几乎是同时,异变陡生!
那食盒底层似乎设有夹层机关,盖子微震之下,竟从缝隙中洒出少许极细微的、在雪夜光线下几乎看不见的淡灰色粉末!粉末沾在食盒边缘和小厮的手指上!
小厮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缩手,食盒险些脱手,他脸上瞬间闪过惊恐,猛地将食盒往怀里一收,死死按住盖子,动作僵硬至极。
门内的赵佥事本就疑神疑鬼,见状更是骇然:“你……你干什么?!汤里有什么?!”
“没……没什么!是……是灰尘,老爷,是灰尘!”小厮慌忙辩解,声音发抖。
“拿来我看!”赵佥事惊怒交加,伸手欲夺。
小厮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两步,抱着食盒,竟转身就想跑!
此等情状,几乎坐实了食盒有鬼!
顾寒声不再犹豫。他原本打算只是惊扰,但此刻送毒者要逃,若让他带着毒食盒回到厨房或幕后主使那里,不仅证据可能被毁,对方也可能立刻采取更极端的灭口方式。
就在小厮转身欲跑的瞬间,顾寒声如大鸟般从屋顶扑下,落地无声,恰好挡在小厮与角门之间。他一身黑衣,面蒙黑巾,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睛。
小厮吓得魂飞魄散,“啊”地一声低叫,食盒脱手落下。
顾寒声脚尖一挑,将食盒稳稳接住,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扣住小厮咽喉,将其后续的惊呼扼死在喉咙里。他动作快如鬼魅,提起瘫软的小厮和食盒,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东厢房后的假山阴影之中。
整个过程,从冰凌击盒到人赃俱获,不过三五个呼吸,除了开门瞬间的对话和那声短促低叫,再无声响。风雪掩盖了大部分痕迹。
假山石洞内,冰冷潮湿。顾寒声将小厮丢在地上,卸了下巴以防其咬舌或呼喊,迅速检查食盒。掀开上层做样的汤盅,下层赫然有一个精巧的夹层,内里残留着一些淡灰色粉末,气味极淡,却透着一股不祥的甜腥。
果然是毒!
他看向那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的小厮,压低声音,语气冰冷如铁:“谁指使的?厨房那个厨子?还是‘泥鳅’?说了,或许有条活路。”
小厮下巴被卸,口不能言,只能呜呜哀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求,拼命摇头,又点头,混乱不堪。
顾寒声知道,这种小角色多半只是被威逼利诱的执行者,所知有限,且此刻恐慌过度,难以立刻问出有用信息。但他已经拿到了最关键的东西——带毒的食盒,以及活口。
他必须立刻将人和证据转移。这里距离李府核心太近,随时可能被巡逻发现。
然而,就在他准备提起小厮的瞬间,假山外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呼喝:
“刚才那边好像有动静!”
“东厢后头!去看看!”
“仔细搜!别放过任何角落!”
李府的护卫被惊动了!可能是那小厮短暂的惊呼,也可能是顾寒声行动时带起的风声雪影引起了注意。
搜索的火把光亮正在逼近。
顾寒声眼神一凛。带着一个瘫软的人和笨重的食盒,在对方有备而来的搜捕下,很难无声无息地脱身。
他果断做出抉择。
迅速将食盒夹层中的毒粉小心刮下少许,用油纸包好贴身收藏。然后,他提起那小厮,将其塞进假山更深处一个狭小的石缝里,用枯草碎石略微掩盖,确保其短时间内无法动弹呼救,也难以被轻易发现。
接着,他将那食盒远远扔向假山另一侧的水塘方向。“噗通”一声,食盒落水。
做完这些,他如同壁虎般攀上假山顶部,紧贴石壁,借着阴影和越来越密的雪花,屏息凝神。
几名护卫举着火把赶到假山附近,很快发现了水塘边的涟漪和半浮的食盒。
“有东西落水!”
“快捞起来!”
“四处看看,有没有人!”
护卫们的注意力被食盒和搜寻可能的投掷者吸引。趁此机会,顾寒声从假山另一侧悄无声息地滑下,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向着与漕运衙门约定的、靠近李府外围的另一处应急接应点潜去。他必须将毒粉样本和情况尽快送出,小厮和食盒残骸留给后续赶来的韩青等人处理。
风雪更急了。
东厢房内的赵佥事,听着外面隐约的动静,吓得缩在床角,瑟瑟发抖,只觉得这李府,已然成了噬人的魔窟。
而真正的猎手与更危险的阴谋,仍在暗处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