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任之期已定,离愁与壮志交织在金陵的烟水之间。
顾璘做东,在秦淮河畔一处清雅的画舫设宴,为林夙饯行。没有招摇过市的喧嚣,只有几位真正意气相投的友人。
窗外,画舫凌波,灯影摇曳,丝竹管弦之声从远处水面渺茫传来,更衬得舱内一片静默的郑重。
顾璘率先举杯,他面色仍带一丝病后的苍白,眼神却清亮如昔:“林兄,山阳险恶,远非金陵可比。此地吏治之坏,盐枭之凶,我素有耳闻。你此去,如利剑开刃,当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若有需相助之处,顾家虽非顶级门阀,在淮南路尚有几分故旧可通声气。”他言辞恳切,已将林夙视为可托生死的挚友。
林夙举杯相迎,一饮而尽:“顾兄金玉之言,林夙铭记于心。必不负所学,不负此行。”
沈文舟亦感慨道:“与林兄同行至今,方知何为‘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此去山阳,文舟愿继续追随,以绵薄之力,助林兄廓清玉宇。”他的沉稳,将是林夙未来在县衙内务上的定海神针。
韩青不善言辞,只默默为众人斟满酒,而后端起自己的酒杯,向林夙微微一敬,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的忠诚与武力,是林夙最可靠的盾与剑。
酒过三巡,气氛微酣。林夙目光扫过在场几人,心念微动。他放下酒杯,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郑重: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会。他日若诸位于江湖市井之中,听闻有人以‘天王盖地虎’相问……”
他话音一顿,顾璘、沈文舟皆露出茫然之色,显然不解这古怪言语从何而来。
林夙看着他们的反应,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只是缓缓说出下半句:“……而那人对以‘宝塔镇河妖’,便是林某可托付性命之人,诸位见此如见我。”
席间静了一瞬。
沈文舟蹙眉深思,试图从古籍中寻找出处。
顾璘直接笑道:“林兄这是打的什么机锋?听着像是乡间俚语,却又气势十足。”
韩青则是默默将这两句毫无逻辑关联的话,死死刻在了脑子里。
林夙哈哈一笑,举杯遮掩过去:“酒后戏言,不必深究,喝酒!”他将一个来自异世的、绝对的信任凭证,如同种子般,埋在了他最核心的圈层里。
宴席终散。众人立于码头,夜风带着水汽,已微有凉意。
顾璘用力握了握林夙的手:“保重!”
沈文舟与韩青已指挥着仆役,将简单的行李搬上雇好的马车。
就在林夙即将登车之际,一骑快马如黑色闪电般冲破夜色,直抵码头!马上骑士并不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将一枚羽箭“嗖”地钉在林夙马车车辕之上,箭尾绑着一封短信。
“林知县,山阳路远,聊赠此箭,助你行程‘顺畅’!”
话音未落,骑士已调转马头,狂笑着消失在黑暗中。
韩青瞬间拔剑在手,目光冰冷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沈文舟快步上前,取下箭书,递给林夙。
上面依旧是那熟悉的、属于崔氏的跋扈笔迹:「前礼不成,甚憾。今特备新礼于赴任途中,望君……笑纳至最后一刻。」
威胁,如影随形,且升级了。这已不仅仅是警告,而是明确的死亡预告。
林夙面无表情,指间用力,将那信笺搓成粉末,任由夜风吹散。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夜色中灯火阑珊的金陵城,那里有他初登舞台的荣耀,也有无数未解的谜团与潜伏的杀机。
然后,他毅然转身,踏入马车。
“我们走。”
马车启动,碾过青石板路,载着满车风霜与一腔孤勇,驶向北方那片未知的、弥漫着血与火气息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