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刮了三年,终于带上了几分暖意。明玥站在雁门关的城楼上,望着关外绵延的草原——曾经的烽火台早已卸下戒备,成了往来商旅歇脚的驿站;昔日的战场边缘,如今立起了连片的毡房,汉人的绸缎铺挨着胡人的皮毛摊,讨价还价的声音混着马嘶驼铃,热闹得像长安的集市。
“公主,宫里的旨意到了。”谢云澜捧着明黄的圣旨走上城楼,墨色的锦袍被风拂起,三年风霜让他眉宇间多了几分沉敛,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他身后跟着张猛,老将军鬓角又添了些白霜,却拍着明玥的肩膀大笑:“好丫头!陛下总算没忘了咱们边关的功臣!”
明玥接过圣旨,指尖触到那熟悉的绫缎,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到北疆时,自己攥着父皇赐的匕首,在城楼上对着北狄的铁骑发狠——那时她总觉得,只有刀光剑影才能镇住边疆,却没想过,最终让胡汉百姓放下戒备的,不是兵刃,是城楼下那些互通有无的货摊,是胡商递来的奶酒,是汉女教胡妇绣花时的笑语。
“互市能成,多亏谢先生当年的计策。”明玥展开圣旨,目光扫过“护国公主”四个字,却转头看向谢云澜,“若不是你说‘以利结好,胜于兵戈’,我怕是还在跟北狄死磕。”
谢云澜浅笑摇头:“是公主有魄力,敢顶着朝臣的压力,放胡商入关,还亲自与各部首领歃血为盟。”他望向楼下,一个穿胡服的少年正举着糖画跑过,身后跟着追他的汉人商贩,“您看,这才是真正的安稳。”
张猛在旁插言,嗓门洪亮如钟:“当年多少人说公主疯了,放狼入室!现在呢?咱们的茶叶、丝绸换来了他们的良马、皮毛,库房都堆不下了!上个月北狄首领还送了匹汗血宝马,说要跟公主结亲呢!”
明玥嗔了他一眼,脸颊微红。三年前她力排众议开互市,确实招来了不少非议——长安的御史弹劾她“私通外敌”,连承煜私下都传话说“莫要太过冒险”。是谢云澜连夜写了条陈,细数互市的利弊:“胡地缺粮,我朝缺马,以有余补不足,既能消弭战事,又能充盈国库,何乐不为?”
他还陪着她走遍草原各部,用算筹跟胡商核账,用兵法里的“虚实之道”与首领们周旋——明知对方想压价,却先送上一车茶叶示好;察觉有人想借机生事,便邀各部首领共商盟约,把规矩立在明处。那些日子,他们常在篝火旁对着地图推演,谢云澜的狼毫笔在“互市章程”上圈点,明玥的匕首则在旁边刻下各族的信物纹样,火光映着两人的影子,比圣旨上的字还烫。
“公主,该收拾行装了。”谢云澜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陛下召您归京受封,还说……要亲自到城门口接您。”
明玥低头抚过圣旨上的玺印,忽然想起临行前母后塞给她的锦囊,拆开时里面只有一句:“守疆是功,安疆是德。”如今再看,才算懂了深意。她转身往城下走,脚步轻快,却在楼梯口停住——城楼下,胡商捧着新酿的奶酒等候,汉家的孩童围着她的马驹嬉闹,谢云澜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她的佩剑,那是三年来他替她保管的信物。
“走吧。”明玥回头,阳光落在她肩头,三年的风沙没磨粗她的轮廓,反倒让她的眼神愈发清亮。张猛早已让人备好了车马,车厢里堆满了胡汉百姓送的礼物:胡妇绣的狼图腾挂毯,汉商酿的桑葚酒,还有谢云澜亲手刻的木牌,上面雕着雁门关的城楼,背面刻着“安”字。
车驾启动时,互市的百姓都围了上来,胡人的马头琴拉着欢快的调子,汉人的锣鼓敲得震天响。明玥掀开车帘挥手,看见谢云澜站在人群里,目光一直跟着车驾,像三年来每个她巡边的清晨,他总站在城楼上目送她远去。
“谢先生!”她忽然喊了一声,从袖中摸出那枚他雕的木牌,高高举起,“长安见!”
谢云澜一怔,随即笑了,抬手举起手里的算筹——那是她当年给他用来核账的,他竟一直带在身上。风把他的声音送过来,清润如玉石相击:“臣,在长安等公主。”
车驾渐远,明玥将木牌贴在胸口,听着身后的欢歌渐渐淡去。她知道,这不是离别。北疆的风会带着互市的喧嚣继续吹拂,而她带着这里的烟火气归京,要把边关的故事讲给长安听——讲那些放下弯刀的胡汉百姓如何共饮一壶酒,讲刀剑换不来的安稳,是如何在茶米油盐里慢慢熬出来的。
车帘外,阳光正好,前路坦荡。她的护国之功,从来不在杀敌多少,而在这万里边疆上,终于有了比烽火更暖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