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太和殿前的白玉阶上还沾着昨夜的雨痕,阶下的百官却已按品阶站得整整齐齐,朝服上的绣纹在晨光里泛着庄重的光泽。今日是册封大典,十三岁的承煜将从亲王晋为皇太子,这是大雍朝近十年来最隆重的仪式,连久居深宫的宗室亲王都亲自到场,乌压压的人影从太和殿一直排到金水桥,肃穆得能听见风卷旌旗的声响。
承煜站在丹陛东侧,身着十二章纹的皇太子冕服,玄色的衣料上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每一针都透着皇家的威仪。他比去年又长高了些,肩背挺得笔直,虽尚带少年青涩,眼神却沉静如深潭——那是青梧昨夜教他的,“站如松,目不斜视,方能显储君气度”。
“吉时到——”
司礼监太监的唱喏声穿透人群,萧景琰身着衮龙袍,从太和殿正门缓步走出,玄色的袍角扫过金砖,留下一道沉稳的轨迹。他走到丹陛中央,目光落在承煜身上,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这孩子眉眼像他,性子却更像青梧,温和里藏着执拗,少了些帝王家惯有的锐利。
册封礼按礼制进行,内侍捧着金册玉印,一步步走上丹陛。金册上的字迹由萧景琰亲笔所书,“立皇子承煜为皇太子,钦此”,朱红的玺印盖在末尾,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在百官以为承煜会按惯例先叩拜皇帝时,他却忽然转身,面向正南,整理好冕服的前襟,缓缓跪下。
“太子这是要做什么?”阶下有人窃窃私语,连宗室亲王都面露讶异——历来册封大典,皆是先拜君父,再受朝贺,从未有过先拜天地的道理。
萧景琰也微微蹙眉,却没有出声阻止。他看见承煜对着虚空深深叩首,动作虔诚而郑重,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拜天地,佑我大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承煜的声音清朗,穿透寂静的广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澄澈,“愿五谷丰登,四海无波,百姓安乐,老有所依。”
这是青梧昨夜教他的。“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身为储君,当知江山社稷本于天地,根于百姓,先拜天地,是敬苍生,是存敬畏。”当时她坐在灯下,为他抚平冕服上的褶皱,眼神清亮,“皇权再重,不及民心一寸;威仪再盛,需怀赤子之心。”
承煜磕完三个头,起身转向太庙方向,再次跪下。那里供奉着大雍历代先帝的牌位,香火缭绕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年轻的储君。
“二拜太庙,告慰先祖。”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对先祖的追思,“愿不负列祖列宗所托,勤学不辍,明辨是非,将来若承大统,必以仁治国,以孝立身,守好这万里江山。”
这一拜,百官终于明白了。太子此举,是在昭示“敬天法祖”之心,更是在向天下宣告,他将以仁孝为本,而非仅凭皇权号令四方。站在人群中的青梧,望着儿子挺直的脊背,嘴角悄悄漾起一抹笑意——他记住了她的话,也做到了。
直到拜完天地太庙,承煜才转身,面向丹陛上的萧景琰,深深一拜:“儿臣承煜,谢父皇隆恩。”
萧景琰看着他额角的红痕,那是方才叩拜时磕出来的,心里忽然一软。他想起自己当年被立为皇子时,满脑子都是如何巩固势力,如何扳倒对手,从未有过这般纯粹的敬畏之心。这孩子,比他当年干净得多。
“起来吧。”萧景琰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温和,亲自走下丹陛,将金册玉印交到承煜手中,“持此册,掌此印,当知肩上之责重逾千斤。”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承煜双手接过金册玉印,入手沉甸甸的,不仅是器物的重量,更是江山的托付。他捧着册印,转身面向阶下的百官,目光扫过人群,平静却有力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响起,百官齐刷刷跪下,朝服的衣摆铺展在广场上,像一片涌动的浪潮。承煜站在丹陛边,接受着这属于他的荣耀,却没有丝毫骄矜——青梧说过,“百官朝拜的不是你,是你将来要守护的江山,是你肩上的责任”。
礼毕后,宗室亲王们围上来道贺,言语间满是赞叹:“太子殿下先拜天地太庙,实乃仁孝之举,我大雍有福了!”“这般年纪便有此胸襟,将来必是贤明君主!”
“仁孝”二字,像春风般传遍京城。百姓们听说太子在册封大典上先拜天地,再念苍生,都道“这是个心里装着百姓的太子”,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把这事编成了新段子,说“天降祥瑞,太子仁心感天地”。
萧景琰坐在太和殿的偏殿,听着外面传来的赞誉,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摩挲着杯沿。李德全在一旁笑道:“陛下,太子殿下这一举动,可是赢得了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的心啊。”
萧景琰没说话,目光透过窗棂,落在广场上那个被众人簇拥的少年身影上。承煜正与几位老臣说话,神情恭敬,认真倾听,没有丝毫少年人的浮躁。那模样,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却又完全不同——他年轻时的沉稳是装出来的,藏着算计;而承煜的沉静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带着真诚。
“他娘教得好。”萧景琰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李德全愣了愣,随即笑道:“皇后娘娘贤德,教出来的殿下自然是好的。”
萧景琰想起青梧昨夜为承煜整理冕服时的样子,她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只反复叮嘱“心怀敬畏,不忘来路”。那时他还觉得她太过温和,如今才明白,这份温和里藏着的,是比权谋更坚韧的力量。
册封大典结束后,承煜先回东宫换下冕服,又带着一身家常的青布衫,快步赶往凤仪宫。青梧正坐在廊下等着他,面前摆着一碗刚温好的莲子羹。
“娘。”承煜走到她面前,脸上还带着些许疲惫,眼里却亮得惊人。
“累了吧?”青梧拉他坐下,递过莲子羹,“快喝点东西。”
承煜接过碗,小口喝着,忽然抬头问:“娘,我今日做得对吗?”
“做得很好。”青梧摸了摸他的头,笑容温柔,“敬天地,是知敬畏;拜太庙,是明来路;受朝拜,是担责任。你记住了这三样,将来便不会走偏。”
承煜用力点头,把剩下的莲子羹一饮而尽,像是汲取了无穷的力量。他想起方才在太庙,仿佛真的听到了先祖的低语,也想起青梧说的“百姓的安乐,才是江山的根基”。
萧景琰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听着母子俩的对话,没有出声。他看着青梧眼里的笑意,看着承煜脸上的认真,忽然觉得,这深宫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更暖了些。
或许,少些算计,多些真诚,未必不是件好事。
承煜起身向萧景琰行礼,萧景琰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语气里带着期许:“明日起,去御书房随朕理政吧。”
“是,父皇。”承煜应道,眼神坚定。
萧景琰看着他,又看了看青梧,转身离开时,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他知道,属于承煜的路才刚刚开始,这条路或许会有风雨,会有坎坷,但只要守住那份“敬天爱人”的初心,便终会走向光明。
而青梧望着儿子挺拔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一棵正在茁壮成长的树,根扎在沃土,叶向着阳光,将来定能为这片江山,遮风挡雨。廊下的玉兰开得正好,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望着这年轻的储君,也望着大雍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