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局的内侍捧着凤冠进来时,沈青梧正在灯下翻那本祖父留给她的兵书。锦盒打开的瞬间,百颗东珠在烛火下流转着冷冽的光,凤凰的尾羽由金线攒成,层层叠叠垂落,一眼望去便知分量不轻。
“沈姑娘,试试吧。”为首的内侍笑得恭敬,眼神里却藏着审视。
沈青梧放下兵书,指尖拂过冰凉的珠串。五斤重的凤冠,比她在狼山戴的铁甲轻了足足二十斤,可当内侍小心翼翼将它架在她头顶时,颈间骤然传来的坠感还是让她微微蹙眉——铁甲的重量分摊在肩背,而这凤冠的重,全压在细细的脖颈上,像根无形的绳,勒得人呼吸发紧。
“怎么样?”母亲王氏凑过来,见她颈后已压出淡红的印子,伸手想扶,又怕碰乱了珠翠,只能红着眼眶叹气,“这哪是戴凤冠,分明是戴枷锁。青梧,往后在东宫,若觉得累了,不必硬撑着,咱家虽不比勋贵世家,却也护得住你。”
沈青梧抬手按了按凤冠两侧,稳住摇晃的珠串,忽然笑了:“娘,您忘了?我在雁门关戴的明光铠,内衬都磨破了皮,那时您也没见我喊过疼。”她转了转脖子,东珠碰撞着发出细碎的脆响,“这凤冠,比甲胄轻多了。”
王氏望着女儿挺直的脊背,想起三年前她披甲出征时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明明肩头磨出了血泡,却笑着说“这点伤算什么”。如今换上红妆,骨子里的硬气倒是半分没改。
内侍们退下后,沈青梧让春桃取来铜镜。镜中的凤冠流光溢彩,衬得她眉眼间添了几分威仪,可颈间那道红痕,像根刺,扎得人心里发紧。她抬手将凤冠取下,搁在桌上,珠串碰撞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烛火摇曳中,她又摸出那本泛黄的兵书。祖父的字迹力透纸背,某一页还沾着褐色的痕迹——后来才知,那是祖父最后一场战前,在城楼上咳出的血。书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格桑花,是她在狼山摘的,如今颜色已褪成浅黄,却仍带着沙砾的气息。
“祖父,”她轻声摩挲着那页血迹,“您说过,盔甲是守疆土的,凤冠是守人心的。孙女儿以前总觉得,疆土难守,如今才知,人心更难护。”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她将兵书小心折好,塞进枕下——这是她在狼山养成的习惯,紧要的东西总要贴身放着。指尖触到枕下的匕首,萧景琰送的那把,刀柄的纹路已被她摸得熟稔。
忽然想起昨日他派人送来的信,只写了一句话:“凤冠虽重,不及你半分风骨。”那时她还笑他酸文假醋,此刻颈间的红痕隐隐作痛,才懂他话里的意思。
这凤冠的重,从不是分量上的五斤。它压着的,是东宫的体面,是沈家的荣辱,是满朝文武的目光,是无数双盯着“太子妃”位置的眼睛。就像当年铁甲的重,压着的是雁门关的安危,是麾下将士的性命,是身后千万百姓的安宁。
“春桃,”她扬声唤道,“把凤冠收进樟木箱吧,垫上软布。”
“不试了吗?”春桃疑惑道,“尚宫局的人说,得合衬才行。”
“不必试了。”沈青梧躺回床上,扯过被子盖住肩头,“甲胄能护我杀出重围,这凤冠,我也定能戴得稳。”
黑暗中,她握紧了枕下的匕首,也握紧了那份从狼山带回来的底气。兵书的边角硌着后背,像祖父在轻轻提醒她:守疆土要硬,守人心要韧。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在樟木箱上,凤冠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沉默的河。沈青梧闭上眼,颈间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可她知道,明日清晨醒来,她依旧会笑着戴上它——不是硬撑,是明白这重负之下,藏着另一种责任,和狼山的铠甲一样,值得她用一生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