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雪总算歇了两日，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营地上，映得残雪泛出刺目的光。伤兵营里，沈青梧正蹲在榻前，手里拿着布条，小心翼翼地给一个断了腿的年轻士兵包扎伤口。
那士兵叫小石头，是上月火烧粮道时冲在最前面的，被北狄的流矢射穿了小腿，骨头都露了出来。老军医说他这条腿怕是保不住，小石头却咬着牙不吭声，只是夜里疼得直哼哼。
“忍着点，快好了。”沈青梧的动作很轻，指尖触到他肿胀的伤口时，特意放柔了力道。她的手臂上还缠着绷带，是前几日巡营时被掉落的冰凌砸伤的，此刻微微用力，伤口便隐隐作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将军，您歇会儿吧，让小的们来就行。”旁边的伙夫老王端着一盆热水过来，见她额角的汗，忍不住劝道，“您这身子刚好，可不能再累着了。”
沈青梧摇摇头，打了个结，将布条系好：“没事，这点活累不着我。”她抬眼看向小石头，见他咬着唇，脸色发白，便从怀里摸出颗糖块——那是离开长安时，庶妹青柳塞给她的，她一直没舍得吃，如今还剩下最后一颗。
“含着吧，能好受点。”她将糖块塞进小石头嘴里。
糖块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小石头愣了愣，眼眶忽然红了。他在营里待了三年，见过的将军不少，却从没哪个像沈青梧这样，亲自给伤兵包扎，还会把自己的糖拿出来给士兵吃。他哽咽着道：“谢……谢将军。”
沈青梧笑了笑，刚要说话，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伯掀帘进来，脸色有些凝重：“小姐，长安来消息了。”
“什么事？”沈青梧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朝廷派了监军来，”赵伯压低声音，“是东宫太子，萧景琰。今年十六岁，还带了百名东宫侍卫，说是……要来督查军务。”
帐内的伤兵们都安静下来，交换着担忧的眼神。监军这两个字，在军营里向来不是什么好兆头。前些年也来过几个监军，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索要好处，害得将士们干活束手束脚，还平白添了许多麻烦。如今来的是太子，身份尊贵，怕是更难伺候。
沈青梧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
“小姐，那可是太子啊！”赵伯急了，“咱们是不是该准备准备？至少……至少把营里的帐篷修修，再备些好酒好菜，别让殿下觉得咱们怠慢了。”
“不必。”沈青梧淡淡道，目光依旧落在那些伤兵身上，“太子是来监军的，不是来做客的。军营里是什么样子，就让他看什么样子。修帐篷、备酒菜，反倒显得咱们心虚。”
她顿了顿，看向赵伯，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按军礼接就行，不必搞特殊。他是太子，我是守关将领，各司其职，没什么好巴结的。”
赵伯还想说什么，却被张猛的声音打断了。张猛不知何时站在了帐门口，手里还攥着一把刚磨好的弯刀，闻言重重“嗯”了一声：“将军说得对。咱们是打仗的，不是伺候人的。太子要来便来，只要不碍着咱们守关，一切好说；若是敢指手画脚……”他没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桀骜，谁都看得明白。
沈青梧看了张猛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暖意。这老将军，如今是真的跟她一条心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军营，将士们心里都有些打鼓。有几个老兵经历过前几任监军的折腾，忍不住聚在一起嘀咕：“太子殿下金枝玉叶，哪吃过这军营的苦？怕是待不了几日就得闹着回去，临走前还得挑咱们一堆错处。”
“就是，听说这位太子在长安时就性子烈，眼里容不得沙子，咱们营里这些破事，要是被他盯上，怕是没好果子吃。”
沈青梧巡营时，正好听见这些议论，却没出声。她知道将士们的担忧，可她心里清楚，越是这时候，越不能乱了阵脚。太子监军，或许是朝廷想看看雁门关的虚实，或许是想借机收回兵权，但无论如何，她都得守住沈家的底线——雁门关，绝不能出乱子。
三日后，太子的仪仗到了。
雁门关的将士们列着队，站在营门口迎接。沈青梧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佩剑，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张猛和一众将领，个个身姿挺拔，神色肃穆，没有丝毫谄媚之态。
远处的官道上，一队人马缓缓走来。为首的是一辆装饰并不奢华的马车，前后簇拥着百名侍卫，个个身着锦袍，腰佩长刀，气势与营里的士兵截然不同，带着一股长安的贵气。
马车停下，一个身着明黄锦袍的少年走了下来。他约莫十六岁，身形颀长，眉目清俊，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易接近的疏离，眼神扫过迎接的将士们，没有半分笑意，倒像是在审视什么。
这便是太子萧景琰。
张猛低声对沈青梧道：“按军礼，该行跪拜礼。”
沈青梧却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清亮：“雁门关守将沈青梧，参见太子殿下。”
她身后的将士们也跟着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人下跪。
东宫侍卫长见状，顿时沉下脸：“大胆！见了太子殿下，竟敢不跪？”
萧景琰却抬手制止了他，目光落在沈青梧身上，带着几分探究。眼前的少女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齐耳的短发，清瘦的脸庞，眼神却异常沉静，像雁门关外的寒潭，深不见底。他早就听说，沈家派了个十二岁的女儿来守关，还打了场胜仗，心里本有些怀疑，此刻见她这副模样，倒生出几分好奇来。
“免礼。”萧景琰的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孤是来监军的，不必多礼。带我去看看军营吧。”
沈青梧侧身让路，语气平静：“殿下请。”
她没有像旁人那样小心翼翼地引路，只是迈步往前走，步伐稳健，背影挺拔。萧景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简陋的帐篷、穿着补丁铠甲的士兵，还有远处正在操练的队伍，眼神里的疏离淡了些，多了几分思索。
这雁门关，似乎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而这个叫沈青梧的少女，更不像个寻常的十二岁姑娘。
张猛跟在后面，见太子没动怒，悄悄松了口气，看了沈青梧的背影一眼，心里暗暗佩服——这丫头，是真沉得住气。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是长安来的储君，一个是边关的少年将军，身影在营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不知将会在这雁门关，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