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跳了跳，将萧景琰的影子投在龙椅上，拉得又细又长。他手里捏着那份参奏沈家的奏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上面“外戚干政”四个字刺得人眼睛疼。
“说！你弟弟沈澈在江南私囤粮草，是不是你默许的？”萧景琰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烛火晃了晃。
青梧站在殿中，玄色凤袍曳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陛下明查，澈儿在江南是督办漕运，囤粮是为了应对汛期，有户部的文书为证。倒是这份奏折，”她瞥了眼那纸奏折，“是谁递上来的，陛下心里该比臣妾清楚。”
“清楚又如何？”萧景琰将奏折拍在案上，瓷砚被震得跳起来，墨汁溅在明黄的龙袍上，“朕是皇帝！就算他没私囤，单凭你沈家在军中的势力，就足够让朝臣不安！你以为那些老臣为何总提‘外戚’？还不是因为你一天到晚握着凤印不放！”
青梧的指尖微微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成婚那年，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在桃花树下握着她的手说：“青梧，等我登基，凤印就交给你管，我信你。”那时的风都是甜的，吹得桃花落了他们满身。
“陛下忘了，”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玄武门之变，是我沈家三百铁骑帮你挡的暗箭。你说过，沈家不是外戚，是你的盾。”
“此一时彼一时！”萧景琰别过脸，不去看她眼里的失望，“现在不一样了，朕是天子，不能再被人说闲话！”
“说闲话的人，不过是见不得沈家功高，见不得陛下信我。”青梧往前走了一步，捡起地上的奏折，只见末尾署名处，赫然是三皇叔的私印——那个当年被她沈家按在地上打的叛臣余党。她冷笑一声，将奏折摊开在他面前，“陛下自己看，这字迹模仿的是李御史的，可这印泥，是三皇叔府里独有的沉香印泥。您宁愿信这些构陷，也不信我？”
萧景琰的目光落在印泥上，脸色变了变，却依旧嘴硬：“就算是他递的，你沈家也确实该收敛！前几日沈澈在江南阅兵，披的甲胄比朕的还亮，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新制的明光铠，防箭的！”青梧的声音终于带了火气，“他是漕运总督，要防水匪，穿重点怎么了？难道要像陛下一样，听着几句流言就疑神疑鬼？”
“放肆！”萧景琰猛地站起来，龙袍扫过案几，将上面的茶杯扫落在地，“你敢这么跟朕说话？别忘了，你是朕的皇后！”
“正因为我是皇后，才要告诉你这些！”青梧也豁出去了，胸口剧烈起伏着，“我沈家世代忠良，从祖父到澈儿，没一个有二心！你说我握着凤印不放，可后宫用度、皇子教养，哪一样不是我亲手打理？你以为那些酸儒说的‘女子不得干政’是好话？他们是怕我挡了他们贪赃枉法的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陡然平静下来：“陛下问我是不是觉得这江山该有一半姓沈？那臣女倒想问问陛下，当年在桃花树下说‘共掌江山’的人，是鬼吗？”
萧景琰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着青梧眼底的红血丝，想起她昨夜还在灯下为他缝补龙袍，想起她怀承煜时吐得昏天黑地，却笑着说“没事，为了你，值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青梧打断。
“陛下不必说了。”她后退一步，微微屈膝行礼，“既然陛下觉得沈家碍眼，那凤印臣妾还给您。往后后宫之事，陛下另请高明吧。”她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枚雕刻着凤凰的金印，轻轻放在案上，“还有，臣妾的弟弟叫沈澈，字青禾，不是什么‘私囤粮草的乱臣’。沈家只剩他一根独苗，他肩上扛的是漕运的安危，不是陛下的猜忌。”
说完，她转身就走，凤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清脆的声响。走到门口时，她停了停，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陛下好好看看那奏折吧，别让真心待你的人，寒了心。”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烛火。青梧站在廊下，秋风吹起她的长发，带着寒意。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的话：“丫头，咱们沈家的人，骨头要硬，心要热，但别给不值得的人焐。”
那时她不懂，如今懂了，却疼得眼眶发烫。
御书房里，萧景琰盯着那枚凤印看了很久，手指伸了几次，终究没敢碰。地上的墨汁顺着桌腿往下滴，像一行行没说出口的道歉。他忽然想起青梧刚嫁过来时，总爱穿着他的旧袍，在他批奏折时趴在旁边看，说：“景琰，你看这‘国’字，左边是‘玉’，右边是‘戈’，得有守护的人，才能叫国啊。”
那时他笑着把她揽进怀里，说：“你就是我的戈，也是我的玉。”
可现在，他却把她推远了。
萧景琰拿起那枚凤印，入手冰凉，像青梧刚才看他的眼神。他猛地将奏折揉成一团，扔到角落里，低吼一声：“来人！去查！给朕查清楚三皇叔府里的沉香印泥，到底怎么回事！”
窗外的月光，冷得像霜。而廊下的青梧，已经裹紧了披风，一步步走向凤仪宫。她知道，今夜之后，有些东西，或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