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白幡还未撤下,太和殿的礼乐已奏响。
青梧站在百官之后,指尖攥着朝服的衣角,绣着金凤的锦缎被捏出深深的褶皱。三个月前,她还在东宫的小厨房里,替萧景琰煮他爱喝的莲子羹;此刻,却要身着十二章纹的皇后朝服,踩着云头履,一步步走向那座象征着天下至尊权柄的龙椅。
“皇后娘娘,请。”内侍总管的声音恭敬却疏离,引着她走到丹陛之下。
朝服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刀尖上。她能感觉到背后百官的目光,有探究,有审视,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那些曾属意其他皇子的朝臣,此刻正等着看她这个“武将出身”的皇后,如何在后宫这潭深水里栽跟头。
萧景琰已在龙椅上坐定。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只是眉宇间还带着未褪的哀恸,眼神扫过阶下时,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快得像错觉。
那一眼,却让青梧的心定了定。她深吸一口气,随着司仪官的唱喏,率先屈膝跪拜:“臣妾青梧,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妃嫔们跟着跪下,山呼万岁的声音震得梁上的琉璃瓦都似在颤动。青梧低着头,看见自己的裙摆铺在冰冷的金砖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墨色牡丹,华贵,却透着孤艳。
礼毕起身,她按位次站在东侧首位。目光越过人群,正好对上萧景琰的视线。他微微颔首,嘴角似乎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个沉稳的眼神。
青梧懂他的意思:别怕,有我。
可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能再是那个可以躲在他身后的太子妃了。
登基大典冗长而肃穆,直到午时才告一段落。萧景琰在偏殿小憩时,青梧带着亲手做的莲子羹过去,见他正对着一幅先帝的画像出神。
“还在想父皇的话?”她把瓷碗放在案上,画像里的先帝眉眼威严,竟与萧景琰有七分相似。
“他说,‘帝王家最缺真心’。”萧景琰转过身,眼底有红丝,“可坐上这个位置,真心好像成了最没用的东西。”
青梧拿起羹勺,舀了一勺莲子羹递到他嘴边:“有用的。”她看着他喝下,声音放轻,“至少,你对我的真心,是真的;我对你的,也是。”
他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玉镯——那是他们定亲时,他用第一份俸禄买的,算不上名贵,却被她戴了许多年。“青梧,”他低声道,“后宫……你不必勉强自己。”
“我知道。”她笑了笑,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替他整理好龙袍的领口,“但我是皇后,不是吗?总得守住属于我的战场。”
她的战场,从来不是争风吃醋的后宫。
三日后,青梧以皇后名义下了第一道懿旨:裁撤后宫冗余用度,将节省的银两拨给北疆军饷。旨意一出,朝野哗然——历来皇后新立,无不借机充实私库、安插亲信,她却反其道而行,锋芒直指那些靠后宫供养中饱私囊的蛀虫。
萧景琰在朝堂上看到奏折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当即准奏。
又过了半月,青梧带着宫女去各宫巡查,在淑妃宫里发现了西域进贡的琉璃盏——按例,这类贡品需先呈给皇帝过目,淑妃却私藏了三只,还说“不过是些玩物”。
青梧没动怒,只让人把琉璃盏送到御书房,附了张字条:“玩物丧志,陛下以为然否?”
萧景琰看着那三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又看看字条上凌厉的字迹,忽然笑了。他提笔批复:“然。着淑妃禁足三月,抄写《女诫》百遍。”
消息传开,后宫再无人敢私藏贡品。
青梧却没闲着。她让人翻出先帝时的旧档,整理出后宫女子可参与的纺织、刺绣等技艺清单,在御花园旁辟了块地方,让有手艺的宫妃和宫女们制作绣品,卖出的银两一部分补贴宫用,一部分捐给灾区。
“皇后这是要让后宫变成绣坊?”有老臣在朝堂上弹劾她“不务正业”。
萧景琰却把奏折往案上一放:“皇后此举,既省了国库开支,又济了灾民,何错之有?倒是你,上个月举荐的盐运使,刚查出贪墨了三万两,朕还没问你呢。”
那老臣顿时哑口无言。
青梧得知时,正在给萧景琰缝补袖口——龙袍的金线磨断了几缕,她嫌内务府补得粗糙,亲自上手。“陛下又为臣妾得罪人了。”她头也不抬,指尖的银针穿梭自如。
“护着自己的皇后,算什么得罪人?”萧景琰握住她拿针的手,见针尖差点扎到她,眉头微皱,“仔细伤了手。”
她抬头看他,忽然笑了:“你看,这后宫也没那么难。”
他望着她眼里的光,那是属于沙场的锐利,属于绣针的细腻,更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明亮。他忽然明白,父皇当年那道圣旨,哪里是枷锁,分明是给了他一份最珍贵的礼物——一个能与他并肩,既能扛枪也能绣花的战友。
夜深人静时,青梧站在凤仪宫的露台上,望着远处皇宫的万家灯火。风拂过她的朝服,衣袂翻飞,像振翅欲飞的蝶。她知道,从丹陛跪拜的那一刻起,她的战场就变了模样,没有刀光剑影,却有更绵密的试探;没有硝烟弥漫,却有更难测的心机。
但她不怕。
因为龙椅上的那个人,是她的萧景琰;而她,是他的青梧,是沈家那个握过枪、绣过花,既能陪他站在朝堂,也能守在他身后的皇后。
月光洒在她身上,将朝服的十二章纹映得清晰。青梧抬手,轻轻抚过胸前的凤凰刺绣,那里的金线,是她亲手绣上去的,每一针,都藏着一句无声的誓言:
往后余生,风雨同路,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