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第七日,晨光还未完全攀上高楼的玻璃幕墙,傅氏集团顶层的私人康复病房已悄然苏醒。
窗帘半开,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香。
傅景深坐在轮椅中,背脊挺直如刃,目光落在面前平板屏幕上——那是今日早间同步推送的第二季度财报初稿与全球舆情动态汇总。
他指尖滑动,动作缓慢却精准,一如往常。
可当页面翻至战略决策记录栏时,他的指节骤然收紧。
三项会议纪要赫然在列:
1. 跨境能源并购案最终敲定,估值压低百分之十二,规避汇率波动风险;
2. 智能医疗AI临床试验获批,合作医院增至八家;
3. “未来生命科学计划”首期协议签署,合作方为麻省理工学院神经工程实验室,投资额度三亿美元。
每一份文件末尾,都印着同一个电子签章——苏晚晴。
“她凭什么?”傅景深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冷得渗人。
秦昊立于门侧,西装笔挺,神色未变:“您签过授权书,在cEo因健康原因无法履职期间,特别顾问有权代行紧急决策权。而且……”他顿了顿,语气难得带上一丝敬意,“那个项目,原定六个月才能推进到签约阶段,她用了十七天。”
病房内陷入短暂沉默。
窗外风掠过城市天际线,吹得百叶窗轻微作响。
傅景深没有抬头,只是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轮椅扶手,节奏凌乱而焦躁。
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对抗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他讨厌失控。
更讨厌的是——他竟然不反感她的“越界”。
不是愤怒,不是怀疑,而是一种更深、更隐秘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她竟真的做到了我以为无人能做的事。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那支红色签字笔,端正地摆在窗台上的模样。
还有昨夜视频里,她站在发布会讲台前,眼神清冷如霜雪,嗓音却稳如磐石:“我们一样在战斗。”
那一刻,她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协议里的工具人。
她是战场另一端的指挥官,与他遥相呼应,共执胜负。
可正因如此,恐惧才来得更加汹涌。
埃文斯医生下午查房时,察觉到了异常。
傅景深的精神状态稳定,生理指标全部向好,可瞳孔对光反应时有轻微延迟,情绪波动曲线也出现了反常的回落。
“术后第七到第十天,是心理反噬高发期。”老医生摘下听诊器,低声对守在一旁的苏晚晴说,“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一生都在控制一切,压抑情感。现在身体虚弱,防线松动,反而会开始质疑:为什么是你留下?为什么你能走进我从未允许任何人进入的空间?”
苏晚晴垂眸,点头,没说话。
她懂。
她穿书而来,看过太多类似剧情。
那些强势角色一旦暴露脆弱,第一反应从来不是感激,而是清算——用冷漠、疏离、甚至伤害,把靠近的人推开。
因为他们害怕被需要。
更怕自己离不开谁。
当晚,她照例前来汇报工作进展。
语速比平时慢了两拍,关键数据点之后刻意停顿,留出空白。
果然,不到三分钟,傅景深便打断:“这些数据你应该先给我看过。”
她抬眼,平静望向他:“我已经等了三天,等您主动问我。”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如刀割开伪装。
傅景深一怔,喉结微动,竟一时语塞。
他想反驳,想质问她凭什么擅自做主,可话到嘴边,却忽然意识到——这七天,她从未以“妻子”身份要求特权,也未曾借机揽权。
她所做的每一步,都有据可依,有理可循,甚至比他亲自操盘更高效、更冷静。
她不是趁虚而入。
她是替他守住江山,然后,安静等待他醒来。
可偏偏,这种清醒的温柔,最让人无所遁形。
次日清晨,苏晚晴照例提着保温盒来到病房,里面是营养师定制的低脂高蛋白餐,搭配一杯温热的杏仁奶。
她刚走到门口,却被李特助拦下。
“傅总说……不需要特殊照顾。”李特助低声解释,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早餐不用送了,后续护理也交由专业团队接手。”
苏晚晴没争辩,也没露出任何情绪波动。
她只是静静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电梯下行途中,她按下b2键。
地下资料室灯光幽蓝,空气中弥漫着纸张与电子设备混合的气息。
她输入权限密码,调出傅景深过去五年的行程档案,逐条比对,标记异常节点。
一个规律渐渐浮现:
每当有亲近之人试图长期陪伴——无论是家族医生、贴身助理,还是书中那位所谓的“白月光女主”林婉清——他们都会在某次会议后突然被切断联系,调离岗位,甚至彻底消失。
而时间点,惊人地一致:全都在对方表现出“关心超过职责范围”的第三周左右。
比如林婉清曾连续十天为他带咖啡,第十七天就被安排出国进修;家庭医生多问了一句睡眠质量,一个月后便莫名离职。
他允许你靠近,但绝不允许你停留。
苏晚晴盯着屏幕,指尖缓缓划过那一串冰冷的时间戳,心中豁然清明。
原来他不是不懂感情。
他是太懂失去的痛,所以宁可亲手斩断所有可能的情感联结,也不愿再经历一次被抛弃的幻觉。
她合上电脑,站起身,将最后一份打印文件夹进黑色活页册中。
封面上没有标题,只有一行手写小字,墨迹未干:
“有些事,错过了就不会重来。”
她走出资料室时,阳光正斜斜穿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穹顶,洒在她肩头。
手中文件沉甸甸的,像一段尘封的记忆,也像一把即将开启的锁。
中午,她重返病房,手里拿着一份装订好的文件。中午,阳光正烈。
苏晚晴推开病房门时,空气里还残留着清晨冷硬的余味。
她步履沉稳,手中那份装订整齐的文件夹在光线下泛着冷调的光泽,像是某种无声的宣战书。
傅景深坐在窗边的电动病床上,半倚着靠垫,腕表未戴,领带也解了两颗扣子,神情比昨日稍缓,可眼底那层薄冰依旧未化。
他抬眼看向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文件上,没说话,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边缘——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划痕,是昨夜他失控时用戒指刮出来的。
“这是您过去三年错过的生日提醒、员工离职面谈记录、还有两次慈善晚宴的缺席原因分析。”她走到桌前,动作利落将文件放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不是来当妻子的,我是来补全这个系统的漏洞。如果您觉得被冒犯,我现在就辞职。”
话音落下,病房骤然安静。
连空调运转的轻响都变得刺耳。
窗外城市喧嚣被玻璃隔成模糊背景,仿佛整个世界只剩这一方空间,和两个对峙的灵魂。
傅景深盯着那份文件,脊背一点点绷紧。
他本该愤怒——一个契约妻子,竟敢翻阅他的私人行程?
竟敢以“系统漏洞”形容他的生活秩序?
可越是细想,越觉荒谬:那些生日提醒,是集团高管家属的例行问候;离职面谈,是他亲手批下的裁员名单;而那两场慈善晚宴……他记得清楚,一次是因为母亲忌日,一次,是发病前兆。
这些事,从来没人敢提,更没人敢汇总成册,摆在他面前。
可她做了。
不是以情人的姿态哭诉他冷漠,也不是以妻子的身份委屈求全,而是像一名冷静的审计官,把他的情感盲区一条条列出,归档,编号,如同处理一份战略风险评估报告。
她没有逼他回应,也没有等待他回应,说完便转身欲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规律而坚定,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口的计时器上。
“苏晚晴。”他忽然开口,嗓音沙哑。
她脚步微顿,但未回头。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躲开你?”他问得艰难,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那天早餐,是我让你别来的。”
她终于缓缓转身,眉眼平静如湖面映月。
“因为我知道您怕什么。”她说,“您不怕我靠近,您怕的是——我不会走。可我早就走了。三年前原主死在街头那天,我就已经决定,绝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也不让任何人成为我的软肋。”
她顿了顿,目光轻轻扫过他放在床头的药盒,里面是他每日必须服用的神经调节剂。
“但现在,我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责任。”她唇角微扬,笑得近乎锋利,“是因为效率。您是傅氏的核心算法,而我,只是在修复bug。若您不需要修复,我即刻退出程序。”
她说完,再次转身。
这一次,傅景深猛地伸手,想去抓什么,却只握住了空荡的风。
就在她拉开门的瞬间,他低声道:“明天……你还来吗?”
走廊光线斜照进来,勾勒出她清瘦却挺直的轮廓。
她微微侧首,光影落在眉梢,像一缕不肯落地的星火。
“除非您正式下逐客令。”她说完,离去。
房门合上,咔哒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傅景深僵坐原地,心跳在胸腔里撞得厉害。
他低头看向桌面——那叠文件纹丝未动,可他却觉得整间屋子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良久,他缓缓拉开抽屉,取出一支旧钢笔。
黑色外壳,磨损的笔帽,是他留学时导师所赠,从不外借,甚至不允许助理擦拭。
他起身,步履尚有些虚浮,却坚持走到她常坐的位置,将钢笔轻轻放在椅面上,端正得像一场仪式。
镜头拉远,暮色四合,整座城市渐次亮起灯火。
病房内仅余一盏台灯,照亮那支孤零零的钢笔,与窗外渐渐起伏的心率曲线——
在她转身那一刻,悄然跃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