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第七日,京郊的天空依旧阴沉。
傅景深站在落地窗前,指尖夹着一张打印纸,上面是林九传来的数据中心Ip定位报告。
坐标精确到经纬度,像一枚钉子扎进他脑海深处——那里曾是他母亲主持的神经生物学实验室旧址,如今已更名为“启明科技附属数据中转站”,名义上隶属民用科研体系,实则受军方背景基金直接监管。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办公桌上那份刚送来的《集团网络安全风险评估》,红头文件赫然写着:“即日起对所有关联单位在京机构展开网络渗透排查,重点监控跨境数据交互行为。”
措辞冠冕堂皇。
没人知道,这道命令从起草到签发,全程绕过了风控与法务,只用了十八分钟。
秦医生坐在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语气带着压抑的焦灼:“傅总,您这是在踩红线。一旦被审计发现我们以商业名义介入敏感区域的技术监控,不仅集团会面临制裁,更可能激化对方的反制措施。”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而且……她不会喜欢这种方式。”
“我知道。”傅景深终于开口,嗓音冷得像铁,“但她也不能再消失一次。”
他说这话时,眼前浮现出七天前的画面:苏晚晴站在美术馆地下室的主控台前,背影单薄却挺直如刃。
屏幕幽光照亮她侧脸,映出一种近乎神性的冷静——仿佛她不是在逃命,而是在执棋布阵,将整个世界的贪婪与恐惧都纳入计算。
那一刻他就明白了,她不需要庇护所。
她需要的是战场。
可他还是怕。
怕她又一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不留痕迹,不告而别。
就像三年前那个雪夜,她拎着行李箱走出别墅,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只留下衣柜里一件未拆封的冬装。
所以这一次,他宁愿越界,也要把她的退路堵死。
手机震动,李特助发来消息:“新加坡行程已确认,航班明日早班,保镖组全员到位。”
傅景深盯着那条信息看了三秒,回了一个“好”字。
他知道苏晚晴聪明,一定能看懂这场“出差”的真正含义——不是信任,是软禁;不是支持,是囚禁。
但他不在乎她恨不恨他。
只要她在视线之内,只要他还掌控得了她的行踪。
与此同时,市中心一栋不起眼的老式写字楼里,小满正戴着耳机,手指颤抖地点击播放键。
“求你们……别关掉妈妈的研究室……那是她最后的心愿……”
少年傅景深的声音沙哑破碎,背景是董事会成员冷漠的议论和椅子拖动的刺耳声。
这段录音来自二十年前傅氏并购案的档案底层,编号07-A,标记为【家庭事务·不予公开】,若非苏晚晴亲自调令,它本该永远沉睡。
“你真的要放进去?”小满抬头,眼神充满不安,“这是……他的隐私。”
苏晚晴站在她身后,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发丝一丝不乱。
她看着屏幕上正在生成的导览词文档,轻声道:“不是揭露,是唤醒。”
她将那段音频嵌入《科学记忆》展览的隐藏章节,设定为仅对持有特定邀请码的观众开放——而那个邀请码,只有傅景深能收到。
“他以为他在保护我,其实他早就被困住了。”她指尖轻点鼠标,完成上传,“和当年的父亲一样,用控制来掩饰恐惧,用封锁来代替沟通。”
姜璃推门进来,递过一份文件:“白皮书已经提交董事会,今晚开会表决。”
苏晚晴点头,目光落在文件标题上——《晚晴资本独立运营白皮书》。
三大原则清晰列明:
一、财务自主:资金调度不受任何第三方干预;
二、决策独立:战略方向由创始团队全权负责;
三、风险自担:所有经营后果由公司主体自行承担。
这不是请求批准,是宣告主权。
“你不打算去现场?”姜璃问。
“真正的谈判,从来不在会议室里发生。”她转身走向窗边,城市灯火在她眼中燃成一片星海,“而在人心动摇的瞬间。”
当晚,会议如期召开。
巨大的投影屏亮起,苏晚晴并未现身,只播放一段预录视频。
画面中的她站在日内瓦会展中心的穹顶下,身后是那幅银线刺绣的神经突触图。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做这场展览?”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因为它提醒我,有些真相不该被封存,有些人不该被定义。正如我今天站在这里,并非因为谁的恩赐,而是因为我从未停止前行。”
镜头缓缓推进,她直视摄像头,一字一句道:
“真正的合作,不是允许谁进入你的王国,而是承认对方本就有自己的疆土。”
全场寂静。
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几秒后,李特助忽然起身,举起手:“我支持议案。”
所有人都震惊地望向他——这个跟随傅景深十年、从不越界的特助,第一次在没有授意的情况下,公开表态。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同一时刻,傅景深独自坐在空荡的影音室里,耳边回响着那段尘封二十年的录音。
少年的哭腔一遍遍撞击他的神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下令全面排查数据中心的行为,和当年父亲切断母亲研究经费的决定,何其相似——都是以“为你好”之名,行剥夺之实。
掌心渗出冷汗。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出宅邸,驱车直奔市中心。
当电梯抵达顶层,整层楼漆黑一片,唯有尽头那间办公室透出微光。
他站在门外,手中紧握着一把U盾。
正是此前被冻结账户的密钥。
风从通风口灌入,吹动他额前碎发。
他望着那扇门,喉结滚动,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你说得对……暴雨洗过的清晨,城市尚未完全苏醒。
傅景深站在那扇熟悉的玻璃门前,身影被走廊尽头唯一的光源拉得修长而孤寂。
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吹乱了他向来一丝不苟的领带,也吹得他掌心那枚金属U盾微微发烫。
他盯着门缝里透出的微光,像盯着一道无法轻易跨越的深渊。
控制即安全,封锁即保护。
可昨夜那一段录音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少年的哭喊如刀割耳膜,与父亲冰冷宣判的声音重叠:“情感是弱点,记忆是负担,科研必须剥离个人执念。”
那是傅家代代相传的“安全守则”。
也是他一路走来,用铁腕与冷漠筑起高墙的根源。
但他错了。
当他下令全面监控数据中心、以“护她”之名切断她所有对外联络通道时,他不过是在复刻父亲当年的暴行——
用权力碾碎他人意志,再冠以“为你好”的美名。
而苏晚晴没有反抗,没有质问,只是轻描淡写地放出一份白皮书,一句“真正的partnership,是承认对方本就有自己的疆土”,便让他引以为傲的掌控体系轰然崩塌。
她不是求庇护的逃鸟。
她是能掀起风暴的海潮。
门开了。
她站在办公桌后,黑发挽起,眉眼清冷,仿佛早已等了他一夜。
窗外晨光初现,映在她身后整面数据墙之上,流动的代码如同星河倒悬。
傅景深走进来,脚步沉稳,眼神却罕见地迟疑。
他将U盾放在桌上,金属与玻璃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某种契约的归还。
“你说得对。”他嗓音低哑,眼底布满血丝,不知是彻夜未眠,还是情绪翻涌所致,“我一直以为挡住风雨就是守护,却忘了你本就能乘风破浪。”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但我有个条件——以后每次冒险,提前告诉我。”
苏晚晴抬眸看他,目光穿透他强装镇定的表象,直抵那颗蜷缩在童年阴影里的灵魂。
她没立刻回应,而是缓步绕出桌前,站到他面前一步之遥。
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一丝焦灼的气息。
“可以。”她终于开口,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但不准派人‘陪’我。我要的是知情权,不是监视线。”
他抿唇,喉结滚动,终究点了点头。
那一刻,某种无形的枷锁,在两人之间悄然断裂。
次日凌晨五点十七分,林九的终端跳出血红色警报。
一封加密邮件自境外Ip发出,经三层跳转,最终指向军方背景基金的技术主管账户:
“目标已突破内部封锁,建议启动b方案:制造意外事故,伪装科研殉职。”
附件附有日内瓦会展中心的建筑结构图,标注了三处“可干预点位”——通风系统、电力主控箱、高空展架承重轴。
林九指尖发凉,第一时间将情报打包发送给老周,并附上一句加急指令:“立刻布防,反向追踪发信源。”
而苏晚晴只看了一眼报告,便轻轻笑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玻璃,晨风涌入,吹动她素色衬衫的衣角。
远处天际泛起鱼肚白,像一场巨变前的静默序章。
她低声自语,语气平静得近乎锋利:
“这次,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装饰品’掀了棋桌。”
同一时刻,傅宅书房。
火光跳跃,一页页泛黄纸张在铜盆中化为灰烬。
《信息隔离准则》《亲属行为监管条例》《危机应对封锁机制》……那些曾被视为家族铁律的“安全协议手册”,正在烈焰中彻底消亡。
傅景深坐在阴影里,凝视最后一页燃烧的标题——
“禁止任何私人情感介入决策流程。”
他抬起手,将它缓缓送入火焰。
火光映照着他决绝的侧脸,也照亮了墙上那幅从未挂出过的照片:
年幼的他抱着一只破旧泰迪熊,站在实验室门口,身后是母亲温柔的笑容。
风从窗外吹进来,灰烬飞舞,如蝶。
而在千里之外的日内瓦,会展中心的穹顶之下,一幅巨大的神经突触图正被缓缓展开。
三组加密数据流在后台悄然加载,等待着一个名字的唤醒——
苏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