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第三十七天,晨光尚未穿透云层,傅氏集团总部顶层的会议室已灯火通明。
会议桌尽头,傅景深坐在阴影里,指节轻叩桌面,目光如刀锋扫过在场每一位高管。
他面前摊开的是监察组刚送来的首份报告——《傅氏生物伦理合规审计初步结论》,纸张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人反复翻阅。
“九个项目存在监管漏洞。”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房间骤然降温,“两项涉及知情同意书伪造。其中一项,在非洲。”
空气凝固了一瞬。
李特助站在门边,手心渗出冷汗。
他想说话,喉咙却被无形的手扼住。
他知道这一纸报告意味着什么——不是简单的整改,而是对傅氏帝国根基的一次爆破。
二十年来积累的科技声誉、资本市场上的信任体系、股东会议上那些温文尔雅却暗藏算计的笑容……全都会因此动摇。
“傅总,”终于有位董事忍不住起身,“这些项目早已结项,相关技术也通过国际认证。现在翻旧账,只会给竞争对手递刀。舆情一旦失控,股价必然暴跌。”
傅景深缓缓抬眼,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下的岩层。
“所以你是说,只要没人知道,就可以当它没发生?”
那人语塞。
“我问你,”傅景深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如果今天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孩子是你儿子,你还觉得这是‘过去的事’吗?”
会议室鸦雀无声。
只有空调低鸣,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他转身回到主位,拿起笔,在报告首页签下名字,力透纸背:“成立独立追责小组,全面公开涉事项目原始数据。所有受影响地区,启动医疗补偿与长期随访机制。”
李特助终于忍不住:“这会动摇股东信心!一旦市场认定傅氏有系统性伦理风险,融资渠道、国际合作……全都可能被切断!”
傅景深冷笑一声:“如果我们的根基建在谎言上,那它早该塌了。”
话音落下,他拨通私人线路:“准备专机,去肯尼亚。”
七小时后,东非草原的风卷着红土扑面而来。
傅景深走下飞机时,没带保镖,也没穿西装,只披了件防尘外套,肩头落满沙尘。
当地合作医院的医生已在停机坪等候,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魔鬼总裁”。
车行两小时,抵达一个偏远村落。
泥屋零星散布,孩子们赤脚奔跑,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牲畜混合的气息。
一位年迈村医领着他穿过小巷,最终停在一户低矮的土屋前。
屋内光线昏暗,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照片:三个孩童穿着印有“融合疫苗试验”字样的t恤,笑容天真。
母亲跪坐在地,双手颤抖地捧出一本破旧病历。
“他们接种后三天开始高烧,七天后失明、抽搐……你们公司的人来了,拍了照,说这是‘进步的代价’,然后就走了。”她抬起泪眼,“可他们是人,不是代价。”
傅景深看着那张照片,心脏像是被铁钳绞紧。
他慢慢蹲下,脱下外套,双膝跪进泥地。
用生涩却清晰的斯瓦希里语,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我是傅景深。我来还债。”
那一刻,随行记者按下快门。
没有摆拍,没有指令,只有一名男人在历史的废墟前,第一次选择低头。
视频传回国内已是深夜。
热搜瞬间炸裂。
“#傅景深跪非洲#”冲上榜首,评论两极撕裂。
有人痛斥作秀,说他不过是怕法律制裁才演苦情戏;更多人却开始追问:“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谁批准了这些试验?”“当年到底有多少孩子受害?”
舆论风暴悄然转向。
不再是单纯针对“黑幕”的正义审判,而是一场对整个科研权力结构的拷问。
苏晚晴在办公室看完视频全程,没发一言。
直到凌晨两点,她将一份文件加密发送至傅景深邮箱,标题只有五个字:《从赎罪到重建》。
附件是她亲自起草的《企业道德重建白皮书》草案,涵盖透明治理、受害者赔偿基金、第三方伦理监督机制等七大模块。
逻辑严密,条理清晰,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剖开旧体制的腐肉,为新秩序铺路。
第二天清晨,李特助在整理内部档案时,从一份尘封的伦理委员会会议记录中,抽出一张夹页。
那是傅父亲笔批注,墨迹已有些褪色,写着一行字:
“必要之恶,不可声张。”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手指微颤。
最终,他将文件锁进保险箱,却又在片刻犹豫后取出,转身走向电梯。
他知道这份东西不该交出去。
但他更知道——若不交,也许有一天,整个傅氏都将为此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暴雨过后的第四十天,傅氏集团地下三层的档案室仍泛着潮湿的霉味。
李特助站在编号F-07的金属柜前,指尖微微发颤。
他本不该翻这份文件——那是二十年前伦理委员会闭门会议的副件,不属于公开调阅范围。
可昨晚那则“#傅景深跪非洲#”的视频像根刺扎进他的大脑,让他无法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纸张泛黄,边角已起毛,但那一行熟悉的手写字迹却清晰如刀刻:
落款是“傅振山”,日期正是当年非洲疫苗试验获批的次日。
李特助呼吸一滞。
这不是决策记录,不是流程批文,而是一句近乎冷血的默许。
它不属于任何正式文件体系,却被夹在原始会议纪要中,像是某种隐秘的遗言,又像一道诅咒。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整整五分钟,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可他也知道,若不交出去……傅景深不会放过真相,而苏晚晴,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契约妻子。
她现在是晚晴资本的掌舵人,是能左右国际医药风向的幕后推手。
更重要的是——她是唯一一个敢直视傅景深眼底疯魔,还敢伸手去抚平那道裂痕的人。
最终,他在黎明前将文件密封,亲自送到了苏晚晴办公室。
她正在看肯尼亚医疗回访的初步报告,听见敲门声头也没抬:“放桌上吧。”
等李特助离开,她才缓缓打开信封。
目光扫过那行字时,眉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震惊,仿佛早已预见这一刻的到来。
她轻笑一声,低语:“现在可以声张了。”
三小时后,《跨国医药伦理追责倡议》草案在全球健康峰会上发布。
苏晚晴未露面,但署名赫然列于首位。
五家曾与傅氏有过合作的外资药企紧随其后签署承诺:开放历史项目审计、设立受害者赔偿基金、接受独立第三方伦理监督。
消息传开,资本市场瞬间震荡。
傅氏股价盘中暴跌8%,投资者恐慌抛售,媒体高呼“帝国崩塌前夜”。
但仅仅六小时后,国际ESG评级机构宣布:因傅氏主动披露历史问题并启动系统性整改,其可持续发展评分跃升至行业前三。
股价V型反转,强势收红。
一场看似毁灭的风暴,竟成了重塑权威的加冕礼。
而这一切发生时,傅景深正坐在父亲书房的最后一盏灯下。
书架深处,他找到了一本皮质日记本,扉页写着“私密,勿阅”。
他从未翻开过——过去十年,他连这个房间都不愿踏入。
直到今天。
一页页翻过,尽是父亲冷静克制的笔触:科研进度、融资谈判、政策博弈……直到最后一页,字迹忽然凌乱:
“我以为我能控制一切,直到我发现,有些错误一旦开始,就再也刹不住车。景深不该回来,可我不能让他在外漂泊。他们说那实验能改写人类认知边界,可我现在只害怕——它已经改写了我儿子的眼睛。”
傅景深的手指停在“眼睛”二字上,呼吸微滞。
十岁那年,他从瑞士突然转学回国,官方说法是“母亲病重”。
可母亲早在三年前就已离世。
他合上本子,拿起手机,拨通那个如今比他私人号码还熟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很静。
“苏晚晴,”他声音沙哑,“你说得对。清理门户不是背叛家族,而是拯救它。”
她没问细节,只轻轻“嗯”了一声,像早知他会走到这一步。
挂断前,她忽然开口:“你导师埃文斯博士下周来华讲学,行程定了吗?”
“定了。我亲自接机。”
“好。”她说完便要挂线。
就在通话即将结束的刹那,她的邮箱弹出新提示。
发件人:国际人权观察组织
主题:机密名单:cerebra计划(第一阶段)
附件:cerebra早期参与者.pdf
她点开附件,页面加载缓慢。
当第一行名字浮现时,她的手指骤然收紧。
纸张从打印机缓缓吐出,墨迹未干。
第一行写着:
埃文斯,m. 博士 —— 神经自适应试验首席研究员,1998–2003
她没有立刻回复邮件,只是静静看着那张纸,良久,轻轻按下删除键。
然后,她拨通助理电话:“安排一间安静的会客室。下周,我要见埃文斯博士。”
停顿一秒,她补充道:
“不必准备资料。我只想问他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