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滇南边境的青峰镇却依旧笼罩在一种湿热的沉闷之中。远处墨绿色的山峦层叠,云雾缭绕,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
镇政府综治办副主任余庆,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楼下略显萧索的街道,眉头微蹙。脖颈上那道与父亲激烈冲突留下的淡白疤痕,在衣领下若隐若现,象征着家庭内部暂时达成的、脆弱的平衡。
父亲余不扬自那场“刀锋问心”后,确实收敛了许多,虽未彻底戒断恶习,但至少不再惹是生非,让余庆能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他刚刚完成的边境缉毒大案“雷霆行动”余威尚在,青峰镇的治安面貌为之一新,他也因此立功受奖,从事业编破格转为行政编,坐稳了综治办副主任的位置,距离许多基层干部梦寐以求的“副科级”仅一步之遥,现在只是年限问题,等时间。
镇党委书记周书记对他青睐有加,将维护全镇社会治安稳定的重担,大半压在了他这个年轻的转业军官肩上。
然而,基层工作的特点就是,旧的问题刚按下,新的挑战已冒头。余庆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成功的喜悦,一股潜藏的暗流,已经开始在青峰镇及其周边的东山镇等边境乡镇悄然涌动。
最初的信号,零星且不起眼。
这天上午,综治办的王文书从河西村调解完一桩邻里纠纷回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对余庆随口抱怨:“余主任,你说现在这人都咋想的?河西村老张家那个二小子,张旺,初中毕业就在家晃荡,不好好种地,也不出去学门手艺,最近不知道被啥人灌了迷魂汤,天天跟他爹妈吵吵,说什么要投资‘国家秘密项目’,搞啥子‘资本运作’,投元,最后能赚1040万!把他那老实巴交的爹妈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把家里留着给他娶媳妇的钱都掏出来。”
“1040万??”余庆心里咯噔一下,这几个数字组合在一起,瞬间触动了他记忆中关于传销的警报。他在部队时接受过相关的安全教育,转业后也关注过一些典型案例,知道这是典型的“1040阳光工程”传销骗局的话术。他立刻追问:“知道是跟什么人接触的吗?是外地人?”
“听村里人说,是几个外地口音的人,在镇上租了房子,神神秘秘的。”王文书答道,“张旺就是被一个以前在外地打工认识的工友拉过去的,说是有发财的好门路。”
余庆的神色严肃起来:“老王,这事不能掉以轻心。你安排一下,让我们在各村(社区)的信息员都留意一下,最近有没有类似的情况,比如突然出现陌生外地人群体租住,或者本地有年轻人、无业人员行为异常,谈论什么‘资本运作’、‘快速致富’、‘拉人头’之类的。”
“好的,余主任,我马上安排。”王文书见余庆如此重视,也收起了随意的心态。
命令下达了,但余庆心中的不安并未减轻。他走到墙上挂着的青峰镇地图前,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村寨、街道。
青峰镇地处西南边陲,虽然风景秀丽,但经济发展相对滞后,信息闭塞,许多群众渴望改变现状,却又缺乏辨别能力,极易成为各类骗局的目标。如果传销这股歪风真的刮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随后的几天,零星的信息开始汇集到综治办。
刘姐在整理社区上报的流动人口登记表时,也发现了异常:“余主任,你看这几个社区,最近都报上来一些短期租赁的外地人,登记的信息很模糊,有的说是来做生意,但具体做什么又说不清,而且都是三五成群租住在比较偏、租金便宜的民房里。”
接着,又有社区干部反映,发现一些本地无业青年,最近像着了魔似的,经常聚在一起“开会”,地点不定,有时在某个闲置的空房,有时甚至跑到镇外的林子里,行为鬼祟。有人偷偷听过一耳朵,尽是什么“五级三晋制”、“上平台”、“出局”之类的听不懂的词。
“五级三晋制”…… 余庆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正是传销组织内部常用的层级制度和晋升模式的术语!他几乎可以断定,传销的触角,已经伸进了青峰镇!
他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些情况整理成书面报告,向镇党委书记周书记做了专题汇报。
周书记听完汇报,脸色凝重地放下茶杯:“1040工程?这东西我听说过,在内地一些城市闹得很凶,没想到这么快就蔓延到我们这边境小镇了!”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余庆,你的判断很重要,也很及时。这种传销活动,危害极大!它不仅仅是骗钱,更是搞精神控制,破坏家庭,撕裂社会信任,甚至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严重影响我们青峰镇的社会稳定和形象!”
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余庆:“这件事,必须高度重视,露头就打!你牵头,综治办为主,立刻协调派出所、市场监管所,成立一个打击传销专项工作组,你任组长。要人给人,要资源给资源,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摸清情况,制定方案,把这股歪风邪气给我坚决压下去,决不能让它形成气候!”
“是!书记,保证完成任务!”余庆挺直腰板,沉声应道。他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也明白这既是挑战,也是进一步证明自己能力、积累政治资本的机会。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余庆立刻召集了综治办的骨干王文书、刘姐,以及很快被抽调来的派出所副所长李强、市场监管所负责经济检查的干部老赵,召开了打击传销专项工作组的第一次会议。
会议上,余庆首先通报了目前掌握的零星情况和他对传销危害的分析。
派出所李副所长补充道:“我们也接到过一些类似的模糊报警,但等我们出警赶到,往往人都散了,找不到组织者,很难定性处理。这些人反侦察意识很强。”
市场监管老赵推了推眼镜:“从市场监管角度,这种没有实际产品、纯粹靠拉人头收取入门费的模式,本身就涉嫌非法集资和诈骗,但取证困难,而且很多参与者被洗脑后,根本不认为自己被骗,反而把我们执法人员当成阻碍他们发财的敌人。”
刘姐忧心忡忡地说:“关键是很多老百姓不懂啊,一听能赚大钱,还是啥‘国家项目’,就容易上当。我们之前的常规宣传,发传单、贴海报,效果好像不大。”
王文书点头附和:“是啊,我们去宣传,他们当面不说,背后还嘲笑我们,说我们是‘宏观调控’,是国家故意设置的障碍,用来考验人的。”
“宏观调控”…… 听到这个被传销组织扭曲利用的词汇,余庆的心沉了下去。他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诈骗团伙,而是一个有着严密组织、完善话术、擅长精神控制和行为引导的“隐形王国”。传统的宣传和打击手段,很可能事倍功半。
“同志们,”余庆环视众人,声音沉稳而坚定,“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对手也更狡猾。常规办法效果有限,我们必须调整策略。当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摸清底数,精准识别,深度渗透,争取一举摧毁其核心组织!”
他初步部署了工作:
1. 全面摸排: 发动各村(社区)网格员、信息员,对辖区内所有出租屋、闲置厂房、偏僻院落进行拉网式排查,重点留意陌生外地人聚居点和本地人员异常聚集点。
2. 信息汇总: 建立信息日报制度,所有摸排到的可疑信息,无论大小,每天汇总到工作组。
3. 分析研判: 工作组每天对汇总信息进行分析,筛选出重点目标和区域。
4. 秘密侦查: 对重点目标和区域,尝试进行化装侦查,尽可能接近,摸清其内部运作模式、人员结构和核心头目。
会议结束,工作组迅速运转起来。一张针对传销组织的无形之网,开始在青峰镇悄悄撒开。
然而,余庆和工作组的成员们都清楚,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传销组织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警惕而危险。想要找到它的七寸,并将其彻底铲除,注定是一场艰难、复杂甚至充满危险的持久战。青峰镇的天空,看似平静,实则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