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前,余庆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向马主任报备了去岩口镇“协调林权纠纷”的行程,理由正当。马主任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了句“注意分寸,早点回来”,便不再多问。
余庆换上了一身略显板正却不算昂贵的夹克,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重视场合但又家境普通的年轻干部。他仔细检查了随身物品,确保没有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只有那枚弹壳,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片刻,感受着那冰冷的质感带来的片刻宁静,然后才小心放入内袋最隐蔽的位置。
稳住,就当是场考核。表现好了,就是功劳。 他再次提醒自己,将属于“磐石”的那份锐利深深藏起。
他骑着摩托车前往岩口镇,刻意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到达“老地方餐馆”。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姿态,既显示对邀约的重视,又避免显得过于急切。
餐馆门面普通,内部装修也透着年久失修的陈旧感。他报出“听松阁”的名字,服务员领着他穿过嘈杂的大堂,走向走廊尽头一个相对安静的包厢。
推开包厢门,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主位上自然是赵副主任,他今天换了件稍新些的夹克,脸上堆着笑,但眼神里的精明和审视丝毫未减。另一个人,坐在赵副主任旁边,是个四十多岁、身材微胖、梳着油亮分头的男人,穿着花哨的poLo衫,手指上戴着个硕大的金戒指,一副典型的乡镇“能人”或小老板模样。
“哎呀,余干事,可算来了!快请坐,请坐!”赵副主任热情地起身招呼。
“赵主任,不好意思,镇上有点事耽搁了,让您久等了。”余庆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目光快速扫过那个陌生男人。
“没事没事,我们也刚到。”赵副主任笑着摆手,然后介绍道:“余干事,这位是钱老板,钱友福,在我们岩口镇做点建材生意,朋友多,路子广,你那个林子的事,我跟钱老板一提,他就说可以帮着参谋参谋。”
“钱老板,您好您好!麻烦您了!”余庆立刻伸出手,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见到“能人”的仰慕。
钱友福慢悠悠地站起来,伸出戴着金戒指的手和余庆握了握,力道不轻不重,脸上是那种见多识广的客套笑容:“余干事年轻有为啊,赵主任跟我提过,说青峰镇来了个能干的小伙子。坐,别客气。”
三人落座,赵副主任招呼服务员上菜。菜肴都是些本地家常菜,不算铺张,但分量十足。酒是本地常见的白酒。
几杯酒下肚,气氛逐渐热络起来。赵副主任和钱友福开始主导话题,天南海北地聊着,从县里的政策风向谈到镇上的奇闻异事,偶尔夹杂着一些隐晦的、关于“办事”需要“灵活”的暗示。钱友福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自己人脉深厚,没有他摆不平的事,但具体细节,却又滴水不漏。
余庆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和捧哏,适时地敬酒,恰到好处地表达对两位“前辈”的敬佩和对解决林权问题的渴望。他故意在言谈中流露出一些基层工作的“苦恼”和对“上面政策死板”的微词,将一个渴望做出成绩、又苦于没有门路的年轻干部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真能绕。 余庆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深以为然、虚心受教的模样。看来不拿出点真东西,这老狐狸不会露尾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余庆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借着几分“酒意”,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对赵副主任和钱老板说道:“赵主任,钱老板,不瞒二位,我们青峰镇那边,周书记和马主任对这事也挺关注,给我的压力不小。只要能把这历史包袱解决了,在不违反大原则的前提下,一些程序上的……嗯,细节,我们这边是可以想办法沟通的。”
他刻意在“细节”和“沟通”上加重了语气,眼神里传递着“你懂的”的讯息。
赵副主任和钱友福交换了一个眼神。
钱友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悠悠地说道:“余干事是明白人。这年头啊,做事不能太死板。有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就比如你们那片林子,牵扯到两边镇子,历史又久,真要完全按条文来,黄花菜都凉了。”
他顿了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余庆:“不过嘛,要推动这种事,光靠我们在这里说也没用,还得看具体操作的人……有没有那个魄力和‘担当’。”
“钱老板的意思是?”余庆适时地露出疑惑和请教的表情。
赵副主任接过话头,打着哈哈:“钱老板的意思是,这事可能还得找找更‘专业’的人问问。比如,常在山里跑的那些人,他们对那片地方熟,有些老路啊、老规矩啊,比我们清楚。”
山里跑的人?老路?老规矩?
余庆的心脏猛地一跳。这话几乎已经挑明了!他们是在指向“山鹞”那条线!
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山里人?赵主任,这……我跟他们不熟啊,而且那些人,靠谱吗?”
“靠不靠谱,见了才知道嘛。”钱友福呵呵一笑,身体也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余干事要是真有心想把事办成,钱某倒是可以帮忙引荐一下。不过,那人脾气有点怪,不喜欢见生人,尤其是不喜欢……太‘正’的人。”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余庆一眼。
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看我敢不敢沾这浑水。 余庆瞬间明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端起酒杯:“赵主任,钱老板,多谢二位指点!只要能解决问题,让我见谁都没问题!我余庆虽然年轻,但绝对不是那种不懂变通、死脑筋的人!这杯酒,我敬二位,感谢二位给我指了条明路!”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带着几分年轻人的豪气与冲动。
赵副主任和钱友福看着他,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余干事爽快!”钱友福拍了一下桌子,“那这样,我安排一下,就这一两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地点,让你们见一面。具体怎么操作,你们自己谈。”
“全凭钱老板安排!”余庆立刻说道,脸上因为酒意和“兴奋”而泛着红光。
宴席在一种看似宾主尽欢的氛围中结束。余庆“醉意醺醺”地与赵、钱二人道别,骑着摩托车离开了餐馆。
驶出岩口镇,夜风一吹,他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眼神恢复了一片清明冷冽。
鱼饵被吞下去了,而且,似乎还勾到了一条意想不到的大鱼。“山鹞”,终于要浮出水面了吗?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弹壳。
宴无好宴,但这场宴,吃得值。接下来,就是等待与“山鹞”的会面。那将是真正踏入雷区的第一步。
他加足了油门,摩托车在夜色中向着青峰镇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