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余庆的生活被严格地框定在“明暗界河”的两岸。他严格按照一个基层干事最标准、最忙碌的模板生活:白天处理柳沟村道路维修的各类协调文件,参加镇里组织的平安建设阶段性总结会,甚至还应邀去另一所村小做了场简短的安全知识分享;下班后,他大多直接回到宿舍,偶尔去镇上的小面馆解决晚饭,行踪规律得如同钟摆。
他不再试图主动去寻找蓝色皮卡或观察点的破绽,老谭和马主任的指令高度一致——静默,绝对的静默。他像一颗被投入棋盘的棋子,在对手的密切注视下,固守着自己的位置,不越雷池一步。所有的观察与反制,都交给了水面之下的侦查小组。
然而,这种被动并非无所作为。余庆利用每一次外出、每一次与人接触的机会,持续不断地收集着信息。他留意镇政府大院外来往车辆的频率,记下陌生面孔出现的大致时间,甚至在食堂吃饭时,也会不动声色地倾听其他科室人员闲聊中可能涉及的异常情况。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经过他专业的筛选和分析,有些被判断为无用,有些则被加密记录下来,成为拼图潜在的边角料。
他与苏婷的联系保持着一种刻意的、不温不火的状态。通过两次关于安全教育课后续安排的电话沟通,他确认了她那边一切正常,并未受到任何干扰或异常接触。这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并未完全解除警惕。他知道,对手的耐心可能比想象的更好,或者,他们的目标始终锁定在自己身上,并未打算节外生枝。
这天深夜,确认观察点窗口那抹微光依旧稳定亮着后,余庆没有像往常一样强迫自己休息。一种莫名的、源自无数次实战前形成的直觉,让他觉得今晚可能会有些不同。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极其细微的、紧绷的张力。
他隐匿在窗帘后的阴影里,如同融入了黑暗本身,只有一双眼睛,透过缝隙,牢牢锁定着斜对面那个幽深的窗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镇子彻底沉睡,万籁俱寂。就在凌晨三点左右,那扇窗口底部的微光,突然熄灭了。
余庆的瞳孔微微收缩。不是之前那种轻微的晃动或短暂的间隔,而是彻底的、持续的熄灭。
他维持着绝对的静止,呼吸放缓到几乎停止,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极致。五分钟,十分钟……微光没有再亮起。
是设备故障?观察者睡着了?还是……行动的信号?
他无法确定。但他知道,这反常的黑暗,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他没有轻举妄动,依旧潜伏在窗后,如同最有耐心的捕食者。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局限于那个窗口,而是开始扫视居民楼下的巷道、远处的街口,以及更远方,那片通往镇西打谷场的黑暗区域。
又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就在余庆以为这或许真的只是一次意外故障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夜风吞没的引擎声,从镇西的方向隐隐传来。
声音很远,很轻,像是刻意压低了转速,但在如此寂静的深夜里,依旧没能完全逃脱余庆经过严格训练的耳朵。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打谷场方向!
几乎与此同时,斜对面居民楼那个原本漆黑的窗口,微光再次亮起,稳定如初,仿佛之前的黑暗从未发生。
余庆瞬间明白了。那不是故障,也不是休息。那二十分钟的黑暗,是观察点在配合某种行动!当观察点暂时“关闭”,意味着他们认为监视目标(也就是自己)处于稳定状态,不会构成干扰,从而为另一条线上的行动提供了“安全窗口”。而当行动可能结束或进入新阶段,观察点立刻恢复工作。
刚才那阵引擎声,极有可能就是打谷场内的车辆,利用这个“安全窗口”开始了移动!
他立刻退回到房间中央,在黑暗中快速而精准地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观察点灯光异常熄灭与亮起的时间点、持续时间、以及听到的疑似来自打谷场方向的微弱引擎声——全部加密记录。他甚至根据声音的远近和特性,对车辆可能的移动方向和状态做了初步判断。
信息处理完毕,隐藏妥当。他重新回到窗边,发现观察点的微光依旧亮着,但这一次,他仿佛能感觉到那光线背后,带着一丝任务完成后的松懈,或者是对接下来局势发展的审慎观察。
界河对岸,对手刚刚完成了一次隐秘的渡河行动。而自己,虽然被困在河的此岸,无法直接拦截,却清晰地记录下了对方渡河的时间、方式,甚至可能推断出其意图。
这无疑是一条极具价值的情报。它印证了打谷场与观察点之间的协同关系,揭示了对手一部分的行动模式,也为侦查小组下一步的追踪和布控提供了关键的时间节点和方向指引。
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余庆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的流速已经加快。对手开始更频繁、更隐蔽地活动,而自己这个“锚点”,所承受的压力和风险也在同步倍增。
他握紧手中的弹壳,冰冷的质感让他保持绝对的清醒。
界河之下,暗潮汹涌。他站在河边,不能渡河,却要看清对岸的一切动向。这场无声的较量,正在走向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