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口镇给余庆的第一印象,是比青峰镇更深的陈旧与无序。
街道狭窄,路面破损严重,两旁的建筑大多低矮,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即便是镇政府大院,也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敝之气,院墙角落生着厚厚的青苔,一辆不知废弃了多久的旧拖拉机半截身子埋在杂草里。
余庆在约定时间前十分钟到达岩口镇综治办。办公室比青峰镇的更显拥挤杂乱,文件堆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赵副主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干瘦男人,眼袋很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正对着电话不耐烦地“嗯嗯啊啊”。
见到余庆,赵副主任草草挂了电话,脸上挤出一丝程式化的笑容,带着显而易见的敷衍:“青峰镇的余干事是吧?来得挺早。坐,坐。”
余庆依言坐下,将带来的文件副本递给赵副主任,再次说明来意。
赵副主任接过文件,随手翻了翻就放到一边,掏出烟盒自己点上一支,也没让余庆,吐着烟圈说:“哎呀,余干事,不是我们不配合。这片林子的事儿,扯皮多少年了,档案是有,都堆在库房里,多少年没人动过了,灰都几尺厚。你想查,怕是难喽。”
他的态度和电话里如出一辙,透着一种基层常见的、对历史遗留问题的麻木和推诿。
“没关系,赵主任,麻烦您带我去库房看看就行,能找到多少算多少,我也好回去有个交代。”余庆语气诚恳,姿态放得很低。
赵副主任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在掂量这个年轻干部的执着程度,最终不太情愿地站起身:“行吧,跟我来。不过丑话说前头,找不到有用的东西,可别怪我们。”
库房在办公楼后院一个偏僻的角落,是一间低矮的平房,门锁都生了锈。赵副主任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钥匙,打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里面果然如他所说,各种卷宗、表格、图纸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一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许多已经受潮粘连,字迹模糊。
“喏,就这些了,跟那片林子可能有点关系的,都在这片儿了。你自己找吧,我那边还有点事。”赵副主任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显然不愿多待,指了指靠墙的几个破旧档案柜和地上几摞散落的文件,便借口离开了。
余庆看着这如同垃圾堆般的库房,没有抱怨,反而心中一定。混乱,往往意味着疏于管理,也意味着可能隐藏着不被注意的细节。
他挽起袖子,开始耐心地翻找。动作仔细,避免扬起过多灰尘,同时耳朵警惕地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他的目标,并不仅仅是林权档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库房里只有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他找到了几份关于林权争议的早期记录,内容与青峰镇掌握的相差无几,确实没什么新发现。
就在他准备整理一下离开时,手指在翻阅一摞早已过期的民兵训练名册时,触碰到了一个异样的硬物。他小心地将名册挪开,发现下面压着一个薄薄的、没有封皮的笔记本。
笔记本很旧,纸张泛黄发脆,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一些杂乱的内容,像是随手记录——日期、人名、数字,还有一些含义不明的符号和简图。字迹潦草,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余庆的心跳微微加速。他快速翻阅着。大部分记录都模糊难辨,但其中几页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反复出现了一个代号似的称呼——“山鹞”,旁边标注着一些日期和简单的方位指示,如“老地方”、“三岔口”、“夜”。还有几处提到了“货”和“路费”的数额。
其中一页的角落,用更淡的笔迹画了一个简易的草图,看起来像是两个相连的圆圈,旁边标注着“青”、“岩”两个字。
青……岩……青峰镇和岩口镇?
这个笔记本,不像官方档案,更像是一本私密的、涉及某种秘密活动的流水账!而“山鹞”这个代号,与李三爷提到的“铁壳子”(全地形车,行动迅捷如鹞子)隐隐对应。
他不动声色地将笔记本里关键几页的内容,用手机极其隐蔽地拍摄下来。然后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用其他文件掩盖好,恢复成之前杂乱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拿着那几份无用的林权文件,走出了库房。
回到综治办,赵副主任正翘着腿看报纸,见他出来,抬了抬眼皮:“找到了?”
“找到一些早期的记录,和我们知道的情况差不多。谢谢赵主任,麻烦您了。”余庆脸上带着一无所获的些许沮丧。
“我就说嘛,白跑一趟。”赵副主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挥了挥手,“行了,情况你也了解了,回去就这么汇报吧。”
离开岩口镇政府,余庆没有立刻返回青峰镇。他推着摩托车,在岩口镇狭窄的街道上慢慢走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路边的店铺、旅馆和过往行人。
他在观察,也在印证。那个笔记本的出现,证实了岩口镇绝非一片净土。这里,很可能存在着犯罪网络的一个节点,一个“暗桩”。那个代号“山鹞”的人,或许就潜伏在这个看似破败无序的小镇上,负责着青峰镇与岩口镇之间的联络或运输。
他在一家小卖部门口停下,买了瓶水,借着找零钱的功夫,与店主闲聊了几句,打听镇上最近有没有什么生面孔或者不寻常的事。店主是个健谈的老头,絮絮叨叨说了些家长里短,并未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余庆并不气馁。找到那个笔记本,已经是此行巨大的收获。这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终于摸到了一段墙体的轮廓。
他骑上摩托车,驶离岩口镇。后视镜里,破败的小镇在尘土中渐渐远去。
但他知道,有一条无形的线,已经将青峰镇与岩口镇牢牢连接了起来。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顺着这根线,找到隐藏在另一端的“暗桩”,以及指挥这一切的“提线人”。
风从耳边掠过,带着边境地区特有的干燥气息。余庆的目光投向远方青峰镇的方向,眼神锐利而坚定。
暗桩已现,离揪出整个网络的核心,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