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卡塞尔学院的恒温泳池染成一汪融化的蜜蜡，暖金色的光贴着水面漫开，连池边瓷砖缝里的青苔都沾了点温柔。
路明非扒着池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看着水面上叠在一起的三道影子——诺诺的亮橙色潜水服像团小太阳，肩线利落，马尾辫垂在背后，发梢还挂着水珠；凯撒的黑色潜水服衬得肩宽愈发明显，指尖夹着块白色毛巾，正低头听诺诺说话；零的身影就站在路明非身侧，单薄却稳，像株长在水边的冷杉，黑色潜水服裹着她纤细的身形，却半点不显柔弱。
他长长吐了口气，胸口还带着刚才水下憋气的闷意，喉结滚了滚，第一次觉得“速成培训”这四个字压根不是文字，是块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得带着劲。
“怕水？”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清淡淡的，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薄荷。她手里捏着根备用呼吸管，管身是透明的，映着夕阳的光，她用管尾轻轻敲了敲路明非的手背，力度刚好让他回神。
“怕倒是不怕，”路明非晃了晃伸进水里的脚，水花溅在池壁上，碎成小水珠，又顺着瓷砖滑回池里，“就是觉得离谱啊！你想，大前天我还在琢磨自由一日怎么躲在图书馆摸鱼，结果还没睡醒就被人偷袭，后来更是被逼得满校园跑。”
他掰着手指头数，语气里满是自嘲，指尖还沾着泳池的水，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昨天更绝，本来就想着一个欢迎晚会能给我整出什么，结果卡塞尔学院遭受有史以来第一次外部袭击——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太魔幻了？”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头发湿哒哒贴在额前，眼神里还带着点没褪干净的迷茫：“今天呢？早上我还跟你一起在背《基础炼金术》，对着‘提纯’那章的符号记了半节课，就怕实践时拖后腿，结果转头就被凯撒拉来学潜水，美其名曰‘为探索龙王老巢做准备’。零，你说我这日子，是不是跟那些烂大街的小说主角似的？明明只想当个普通人，偏偏各种破事往身上撞。”
零没说话，只是绕到他身后。她的指尖带着点泳池水的微凉，轻轻落在路明非的发顶——动作很轻，像在摸一只炸毛的猫，没有用力，只是顺着头发的方向慢慢拂过，把他额前翘起来的一撮毛压下去。
路明非原本紧绷的后背竟不自觉放松下来，他能闻到零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泳池的氯水味，意外地让人安心。
“人生并不是故事，”零的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像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夕阳的光落在她发梢，染了点金红，“但就算是故事，我们也要努力去争取一个好的结果。”
“说的也是。”路明非轻笑一声，手指戳了戳水面，倒影碎成一片涟漪，“而且我哪有什么逆风翻盘的特殊能力啊。凯撒是加图索家的继承人，枪法好得能在百米外打穿苹果；诺诺更不用说，观察力强得不像人。”
他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我呢？除了血统是S级，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游泳还行，还是小时候在老家池塘里学的，上次自由一日还差点被人追得跑死。而且我身边的人也没有像故事里那样隐藏身份的大佬。现在想想，我这中二病真是没救了，居然会觉得自己是故事里的主角。”
他说话的时候，零落在他发顶的手忽然顿了一下——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若不是路明非刚好因为低头而蹭到了她的指尖，几乎察觉不到。
零的指尖瞬间收回了半分，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力道，只是眼神微微移开，落在泳池入口处的梧桐树影里。那里有个脑袋正鬼鬼祟祟地探出来，灰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是芬格尔。
“芬格尔好像有事找你。”零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像刚才那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过。
路明非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刚好和门口的芬格尔对上眼。那家伙本来还缩着脖子，被发现了也不藏了，抱着个比他半个人还大的银色保温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桶身撞在泳池边的栏杆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惊飞了落在栏杆上的麻雀。
“路明非！我的好兄弟！”芬格尔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额头上还挂着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t恤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保温桶的提手被他捏得发白，桶身侧面还贴着张歪歪扭扭的便签，写着“给明非的补给”。“可算找着你了！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了半小时，听打扫卫生的李阿姨说你在这儿训练，就赶紧跑过来了，生怕你提前走了。”
他说着，费劲地掀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巧克力香气瞬间飘了出来——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热可可，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奶油，还撒了点可可粉，看起来甜得发腻。“你看，我特意去食堂二楼的甜品窗口打的，跟阿姨说加了三倍糖，”芬格尔献宝似的把保温桶递到路明非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你训练累了，喝点甜的补补体力，这玩意儿抗饿。”
路明非还没来得及接，芬格尔就搓着手凑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个……好兄弟，有个事儿想求你帮忙。就是上次赌盘的那笔钱，你也知道，兜里比脸还干净！”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瞄了眼旁边的零，见零没看他，又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点恳求：“你帮我跟零大小姐通融通融，再宽限点时间，我保证把剩下的钱还上，绝不拖欠！我还藏了两包进口的老坛酸菜泡面，下次给你带过来，给你回忆一下老家的味道的！”
零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伸手从旁边的金属架子上拿起备用呼吸管，递到路明非面前，指了指咬嘴的位置——白色的咬嘴还带着点余温，是之前消毒过的。她的眼神算不上冷，但芬格尔一看就懂，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来，像只被雨淋了的大型犬。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他耷拉着脑袋，小声嘟囔着，“零大小姐还是这么不近人情……”说完，他又怕零不高兴，赶紧拎起保温桶往后退了两步，“那你们先训练，我不打扰了，热可可记得喝啊，凉了就不好喝了！”
话音刚落，他就溜得比兔子还快，路过泳池入口时，还差点被台阶绊倒，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连背影都透着点委屈。路明非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刚才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些，连胸口的闷意都散了不少。
接下来的训练按分组进行——凯撒带着路明非练水下手势，诺诺则和零一起练水下导航。
凯撒走到路明非面前，屈膝半蹲，让自己和他视线平齐。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指节上还带着淡淡的茧子，是常年练枪留下的：“在水下，手势是主要的沟通方式，每个动作都要标准，不然在浑浊的水域里，队友很可能看错。”
路明非把掌心贴上去，能感觉到凯撒掌心的温度，比他的手热一些，带着点踏实的力量感。凯撒握着他的手，慢慢比出“上升”的手势——掌心朝上，手指并拢，缓慢向上抬：“记住这个力度，不要太快，也不要太用力。你刚才在水里太紧张，手势做得太急，手指都分开了，这样不行。”
他一遍一遍纠正路明非的姿势，从“保持距离”到“需要帮助”，再到“发现危险”，每一个动作都讲解得很细致。比如比“危险”手势时，要握紧拳头，手臂快速向下挥，“这样队友能立刻察觉到紧张感”；比“需要氧气”时，要指着自己的氧气瓶，再指一指嘴巴，“别只指嘴巴，万一队友以为你是饿了呢？”
练习水下憋气时，路明非一开始还控制不好节奏，刚下去十秒就想上来，胸口发闷。凯撒在他旁边，用手势示意他放松，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让他跟着自己的呼吸节奏来——凯撒吸气时，肩膀微微抬起，呼气时慢慢下沉，路明非跟着学，渐渐找到了窍门，憋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阳光透过泳池的水，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路明非看着凯撒沉稳的眼神，忽然觉得，其实这个平时有点傲气的加图索家继承人，也没那么难相处。
另一边，零和诺诺已经拿着简易地图下了水。诺诺把地图固定在防水板上，零凑过去看，指尖轻轻点在地图上标着“礁石区”的位置。诺诺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然后调整方向，朝着泳池的深水区游去。
零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的“障碍物”——其实就是几个浮在水里的蓝色塑料桶，代表着白帝城可能存在的暗礁。当诺诺快要碰到一个“礁石”时，零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潜水服袖口，动作很轻，却足够让诺诺察觉。诺诺立刻会意，侧身避开，脚蹼在水里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没有碰到塑料桶分毫。
她们在池底穿梭，阳光透过水面，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零的白金色长发在水里散开，像白色的丝带，随着水流轻轻飘动；诺诺的橙色潜水服则像一道亮眼的光，在昏暗的池底格外醒目。
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却配合得无比默契，连转弯的角度、游动的速度都惊人地一致——仿佛早就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训练间隙休息时，路明非坐在池边的长椅上，拿起毛巾擦头发。水珠顺着发梢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水渍，又很快被风吹干。他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第一件事就是看老唐的消息——还是没有回复。
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天前，老唐发了条语音，声音里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背景里还有汽车的鸣笛声：“明非啊，我最近有点烦，想去三峡那边散散心，看看长江的风景，等我回来给你带点柑橘，听说那边的橘子特别甜。”
之后无论路明非发多少条消息，问他“到三峡了吗”“住的地方怎么样”“有没有吃到好吃的”，都石沉大海。
路明非皱着眉，手指反复划过屏幕上老唐的头像——那是老唐去年夏天在海边拍的，穿着件花衬衫，手里举着个椰子，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忽然想起以前在网吧里的日子，老唐跟他一起吃泡面，打游戏到半夜，输了还会拍桌子骂队友，赢了就开一瓶冰镇可乐庆祝。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普通，却很踏实，从来不用担心什么龙王、任务、生死。
可现在，三峡那边有龙王复苏的消息。虽然学院说“目前没有造成人员死亡”，但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老唐会不会刚好走到了龙王活动的区域？会不会被龙王的余波伤到？会不会……各种担忧像小虫子一样钻进脑子里，让他心里发慌，连指尖都有点发凉。
他点开对话框，输入“老唐，要是看到消息，记得回我，告诉我你没事”，想了想，又加了句“特产不用带了，你安全回来就行”，然后才按下发送键。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把手机放在腿上。
“还在想你那朋友？”诺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旁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瓶盖已经拧开了，递到他面前。她的头发还没干，发梢滴着水，落在橙色的潜水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路明非接过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压下了一点心慌：“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诺诺在他旁边坐下，长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看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像烧起来的火：
“三峡那边学院有监测点，要是真有大事，会有消息的。可能只是那边信号不好，山区里经常这样。”她顿了顿，侧过头看路明非，眼神里带着点安抚，“别太担心，说不定等我们去白帝城的时候，能碰到他。”
路明非点点头，心里稍微好受了点。至少还有点盼头——要是能在三峡见到老唐，他一定要让老唐赶紧离开，离那个什么龙王老巢远远的。
晚上七点多，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泳池边的路灯亮了，暖黄色的光洒在水面上，泛起细碎的波光，像撒了一把星星。路明非背着潜水装备包，慢慢走回宿舍。
宿舍里很安静，书桌上还放着他早上没看完的《基础炼金术符文解析》，书页里夹着一支黑色的笔，书角被折了起来，是他早上标记的重点。他把潜水服拿出来，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潜水服还带着点泳池的湿气，水滴顺着衣摆滴下来，落在楼下的草丛里，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刚把装备包放在墙角，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路明非心里一紧，赶紧拿起来看——结果是芬格尔发来的消息，还是求他帮忙跟零求情的，后面还加了个可怜巴巴的熊猫头表情包，配文“好兄弟，就靠你了”。
路明非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在枕头边，起身去洗澡。热水从花洒里喷出来，落在身上，驱散了一天的疲惫。他站在热水里，闭上眼睛，脑子里又想起老唐，想起白帝城的任务，想起下午训练时凯撒说的“在水下，队友就是彼此的后背”。
他不知道这次任务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老唐现在是否安全，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至少，得活着从白帝城回来，等着老唐的消息——等着跟老唐再一起吃一次泡面，打一次游戏，听他吐槽生活里的烦心事。
热水顺着脸颊滑下来，路明非抬手抹了把脸，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他深吸一口气，关掉花洒，决定明天更加努力训练——为了自己，也为了等着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