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波音客机如同一只沉默的钢铁巨鸟，翱翔在平流层之上。窗外是仿佛永恒不变的、深邃到令人心悸的墨蓝色天幕，以及其下无边无际、翻滚如棉絮的云海。
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机翼染成耀眼的金色，却透不过那小小的舷窗，将温暖带入舱内。
头等舱内灯光调得昏暗，大部分乘客都在闭目养神，或是戴着眼罩沉入梦乡。空气里弥漫着引擎低沉的嗡鸣和一种被精密空调系统过滤后的、略带凉意的静谧。
身旁的母亲乔薇妮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仍不得安宁。前排的古德里安教授早已鼾声大作，时不时还嘟囔几句梦话。那个红发的师姐诺诺坐在斜前方，戴着耳机，手机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一切都真实而具体，却又透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路明非，竟然真的坐在了飞往芝加哥、飞往卡塞尔学院的飞机上。人生的转向太过突兀，像一辆失控的卡车，猛地冲出了既定的轨道，奔向完全未知的迷雾。
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悬浮在万米高空，与现实剥离，有一种不真切的恍惚感。
就在这种恍惚中，路明非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连日来的精神煎熬和旅途疲惫终于涌了上来，将他拖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
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周围的引擎声、呼吸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真空般的寂静。连时间流逝的感觉都变得模糊不清。
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质感，却又糅合着一种古老而慵懒的磁性，仿佛穿透了无尽时光而来。
“哥哥。”
那声音带着一点点抱怨，一点点亲昵，像是在呼唤一个贪玩晚归的家人。
路明非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愣住了。
机舱还是那个机舱，但一切都不同了。
昏暗的灯光变成了温暖柔和的金色，仿佛落日的余晖透过昂贵的滤纱洒落。原本略显拥挤的座位消失了，他正坐在一张极其奢华、宽大得能躺下一个人的真皮沙发里，触感柔软得像天鹅绒。脚下是厚实柔软的波斯地毯，图案繁复精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芬芳，不是香水，更像是陈年佳酿、雪松木以及某种冷冽的、说不出的花香混合在一起，奢靡又空灵。
他茫然四顾，发现整个机舱内部都变了样。不再是现代客机的布局，而更像是一个复古的、极其豪华的私人俱乐部客厅。雕花的木质镶板，黄铜的壁灯，甚至远处还有一个摆满了各种名贵酒类的吧台。
而原本坐在周围的乘客，全都消失了。母亲、教授、学姐……整个机舱，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不是一个人。
在他对面的另一张同样奢华的高背沙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孩，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年纪，穿着一身极其合体的黑色小夜礼服，白色的丝质衬衣领口系着黑色的领结，每一处细节都精致得无可挑剔。
他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里，翘着腿，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面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
男孩的容貌俊美得近乎虚幻，皮肤白皙通透，五官精致得如同古罗马雕塑，却又带着一种东方人的柔和。黑色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映衬得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路明非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熔金般的瞳孔！
和他梦中那个男孩一模一样的、璀璨如同熔炼黄金、深邃如同亘古星辰的瞳孔！
男孩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悉一切的漠然和……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玩味。仿佛路明非的所有震惊、所有茫然，都早已落在他眼底，不值一提。
男孩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抿了一口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微微眯起那双黄金瞳，像是在品尝绝世佳酿。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极致的优雅与贵气，与这突兀的环境、与路明非的惊慌失措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哥哥，第一次坐长途飞机，还适应吗？”
这个称呼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路明非，让他浑身一颤，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弟弟？
“不必紧张。”男孩放下酒杯，目光重新落在路明非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思绪，“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领域’。为了我们能安静地聊聊天，不受打扰。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却让路明非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领域？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你看窗外。”男孩忽然抬了抬下巴，示意舷窗外。
路明非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几乎要惊叫出声！
舷窗外，不再是漆黑的天幕和云海。
取而代之的，是浩瀚无垠的、旋转的星海！
无数星辰如同钻石碎屑，洒落在深邃的黑色天鹅绒上，汇聚成巨大的、漩涡状的银河，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星云如同飘渺的轻纱，弥漫着梦幻般的色彩，缓缓流转。一颗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彗星，拖着长长的、璀璨的光尾，无声地从窗外极近的距离划过，那光芒将男孩俊美的侧脸映照得如同神只。
他们仿佛不是在万米高空的飞机上，而是乘坐着一艘幽灵船，航行在宇宙的深渊！
“很美，不是吗？”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赞叹，“宇宙总是能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论是对于蝼蚁，还是对于……龙王。”
龙王！这个词像冰锥刺入路明非的耳朵！
他猛地转回头，死死盯着那个神秘莫测的男孩，恐惧几乎要淹没理智。
男孩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黄金瞳中那丝玩味更深了。他微微前倾身体，靠近路明非，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
“但是哥哥，你不一样。”
“就像这架飞机，它飞向芝加哥，飞向卡塞尔，飞向昂热为你规划好的牢笼……”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但随即语气变得郑重，“但其实只要你愿意，世界都要为你让道，命运将为你改写剧本。”
“你……你到底是谁？！”路明非终于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男孩没有直接回答，他靠回沙发里，重新端起了酒杯，目光掠过路明非，望向窗外那浩瀚的、非真实的星海，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我是谁并不重要。”他淡淡地说，“重要的是，哥哥，你是谁？”
男孩转回头，熔金般的瞳孔再次锁定路明非，那里面仿佛燃烧着幽深的火焰：
“卡塞尔能给你的，昂热能教你的，不过是些皮毛，是束缚你的枷锁，是让你为他们卖命的诱饵。”
“但唯一能决定世界结局的是你呀！哥哥！”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致完美、却又极致危险的弧度，“我可以给你真正的力量。足以打破一切枷锁，足以直面任何恐惧，足以让你……不再弱小的力量。”
他伸出手，那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缓缓伸向路明非，仿佛要与他达成某个古老的契约。
“交换吗？哥哥？”
一阵剧烈的颠簸突然传来！
周围的奢华景象如同水中倒影般剧烈晃动、破碎！温暖的灯光、波斯地毯、真皮沙发、吧台……一切都在瞬间褪色、消失！
引擎的巨大轰鸣声、乘客的惊叫声、空乘安抚的广播声如同潮水般猛地灌入耳膜！
刺眼的阳光透过舷窗照射进来，晃得他睁不开眼。
路明非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依旧蜷缩在狭窄的座位上，身上盖着那条单薄的毯子。周围是嘈杂而真实的机舱环境，母亲在他身边被颠簸惊醒，正疑惑地看着窗外逐渐聚集的云层。前排古德里安教授的鼾声停了，嘟囔着问怎么了。斜前方的诺诺摘下了耳机，皱着眉看向窗外。
刚才的一切……是梦？
可那感觉如此真实！那双熔金般的瞳孔，那奢华到诡异的场景，那浩瀚的星海，还有那个自称是他“弟弟”的、神秘危险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