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在雁门关内的青石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凌云被粗暴地推搡着前行,两侧是神情冷漠、手持长矛的士兵。关内的守军和百姓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目光中充满了鄙夷、恐惧,或是麻木。
看,那就是通敌的叛徒!
整个夜不收队都让他害死了...
年纪轻轻,心肠竟如此歹毒!
污言秽语如同冰冷的雨水,泼洒在凌云身上。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抬头。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压制体内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愤怒与冤屈。他死死咬着牙关,嘴唇破裂,腥甜的血味在口中弥漫。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在这精心编织的罗网面前,他这只困兽的嘶吼,只会成为看客眼中的笑料。
他没有被押往军营的普通牢房,而是直接被带到了关内最深处的——北镇抚司诏狱。
诏狱的门,比边关的寒冬还要冷上三分。那是一座嵌入山体的石砌建筑,门口没有任何牌匾,只有两个穿着飞鱼服、按着绣春刀的守卫,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臭和霉烂的气息从门内幽幽飘出,让人闻之欲呕。
进去!身后的士兵用力一推。
凌云一个踉跄,跌入了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门内。光线骤然暗淡,只有墙壁上零星的火把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将扭曲的人影拉长,投射在湿滑的石壁上。
呻吟声、锁链声、还有不知从哪个刑房里传来的压抑惨叫声,织成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网。空气粘稠得几乎让人窒息。他被推搡着走过一间间铁栅栏隔开的牢房,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这个新来的。
最终,他被带进一间空旷的石室。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刑具,上面沾着深褐色的、已经干涸的血垢。地面中央有一个排水沟,沟槽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味道。
咣当!沉重的铁链将他锁在石室中央的一个铁环上。
押送他的士兵迅速退了出去,石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墙壁上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声。
寂静,比之前的嘈杂更让人心悸。凌云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左肩的伤口因为这一路的颠簸和粗暴对待,又开始渗出鲜血。寒冷、疼痛、饥饿、还有深入骨髓的疲惫一起袭来,但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
队长临死前的眼神,那未说完的,那支神秘出现的军队,还有关内校尉不容分说的定罪... 这一切像碎片一样在他脑中飞速旋转。
是谁要杀他?是谁要灭整个夜不收队的口?队长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出发前,队长塞给他一个硬物,当时情况紧急,他只来得及揣入怀中,甚至没看清是什么。现在,他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枚令牌。通体漆黑,不知是何材质,触手冰凉。令牌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首图案,背面则是一个古朴的字。
? 这是什么组织的标记?凌云从未见过。但这令牌显然非同寻常,材质和雕工都极为精细,绝非普通军士所有。这难道是队长拼死也要交给他的线索?
就在这时,石室厚重的铁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缓步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飞鱼服,腰间挎着一柄狭长的绣春刀。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文弱,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像寒潭,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走到凌云面前,停下脚步,目光先是扫过凌云肩头的伤口,然后落在他还没来得及完全藏起的黑色令牌上,眼神微微一动,但瞬间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凌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这空旷的石室里清晰可闻。
凌云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这是谁,是审讯官,还是... 灭口的人?
那人并不在意凌云的沉默,自顾自地走到墙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一件布满倒刺的铁鞭,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雁门关守军报,夜不收斥候队校尉张嵩及其麾下三十七人,于昨日申时在野狼谷遭遇鞑靼主力伏击,全军覆没。唯斥候凌云,疑似通敌,侥幸生还,现已被擒。他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按大明律,通敌叛国,凌迟处死,株连三族。
凌迟!株连三族!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凌云的心里。他猛地握紧了拳头,锁链哗啦作响。
我没有通敌!凌云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是有人陷害!队长他...
张嵩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那人打断了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凌云脸上,那目光仿佛有千钧之重。
凌云心中一凛。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才是关键。他会不会就是队长所说的背后的势力?告诉他实情,会不会是自寻死路?
但事到如今,他还有别的选择吗?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那深邃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队长说,有内鬼。队里有内鬼,关内... 也有!
说完,他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想从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异常。
然而,那人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话:内鬼... 指认你通敌的,正是你队中的副尉,王逵。他‘侥幸’重伤突围,带回了你通敌的‘证词’。
王副尉?!他还活着?!
凌云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王逵是队里的老人,平日里对队长和他都颇为照顾,怎么会...
不可能!凌云失声道,王副尉他...
证据确凿。那人再次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你的供词,与王逵的指证,以及现场发现的‘物证’相比,毫无价值。按流程,你活不过三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凌云淹没。人证物证俱在,对方布局如此周密,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斥候,如何能翻案?
但就在这时,那人话锋突然一转。
不过...他踱步到凌云面前,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近距离地看着凌云,声音压低了几分,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凌云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求生的光芒。
为我做事。那人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加入北镇抚司,拿起绣春刀。从此,你不是兵,不是官,而是天子亲军,是悬在天下人头顶的一把刀。
为你做事?凌云心脏狂跳,做什么事?
那人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扔到凌云脚下。
这上面有七个人。明天太阳落山之前,让他们消失。这是你纳的投名状。
凌云颤抖着伸出手,捡起那份卷宗。冰冷的纸张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缓缓打开,借着昏暗的火光,看到上面写着七个名字,后面附带着简单的身份信息和住址。
前面六个名字,他都不认识,似乎是关内的一些中层军官、吏员。当他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卷宗上,清晰地写着两个字——
沈墨!
正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